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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起风的第十二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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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色天空镶了大片深蓝色乌云,阴沉可怖,北风呼啸,直吹得树叶飘零。
李与谭蜷在客厅一张椅子上,直勾勾盯着落地窗。修剪得当的灌木丛在狂风中飘摇,瘦弱的桂树几乎直不起腰,葡萄藤直接被吹离藤架,半张网似的空中起舞。
身下是个梨木雕花的椅子,与室内各种贵重的木质家具成套。室内没有开灯,昏暗中只有沙发上的纱绸隐隐反光。
揉了揉眉心,才发现自己跟石头似的已经这么坐了半个小时。
木质楼梯嗒嗒响,忽然顿住,传来一声惊呼:“呀!”
王春秀捂着心口,仍有余悸,皱眉道:“大清早的在这坐着干什么?招魂儿呢?”
她扶腰挺着肚子走下台阶。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李与谭站起身,吊带裙裙摆立即滑落小腿之下,只剩纤细的脚踝和赤裸光洁的脚露在外面,上半身被一头乌浓的齐腰长发遮得肩颈若隐若现。
王春秀走过来倒水,路过时才瞥她一眼,立即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又穿这种裙子?半点记性不长!”
“......”
李与谭往后缩了缩脚。
“跟你交代过多少遍,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就非是不听!整天就想着出风头,结果怎么样?有缝的鸡蛋被苍蝇叮了吧?怨不得别人。”
“......”
“这两天天天学到后半夜?你开自己的台灯别开大灯,半夜关灯怪吵的。”
“就你那个成绩,还读什么读......想上学就好好学,最后再给你一年半的时间,高考考不好赶紧回园儿里帮忙,姑娘家家的迟早都要嫁人,读那么多书干啥。”
王春秀抚了抚自己的大肚子,拿舌头剔牙,偶尔睃一眼旁边不吭声的女孩,怎么都想不通这女孩钻牛角尖的性格到底是随了谁。
整天装一副乖巧的样子,心性比谁都野,油盐不进。
“你看这些年,我跟你爸也没少在你身上下功夫吧?怎么会把你养成这样不亲人的性子,真是造孽。”
念叨完,王春秀又想起件事。
“对了,今天保姆有事不能来,你既然起了,顺便把早饭做了吧。”
说完迈着笨重的步子往回走,边走边喊:
“要溏心蛋,流油的那种。”
李与谭嗓子被梗着,转身进厨房。
终究忍不住喊:
“妈,我没错啊。”
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错啊。
委屈的情绪就像吸水膨胀的乌云迅速涨大,被一根尖刺戳破后倾泻而下。
王春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上楼的身影没有半分停顿。
......
清早一场瓢泼大雨,浇湿整座城市,到半下午才停,彩虹乍现,水汽蒸发,春日特有的清亮之色轻敲每扇门窗。
下午大课间,操场积水,不能出去做操,所以学生们在教室里暂时多了些空闲。徐枰乐看了看身旁的李与谭,问:“与谭,运动会你真的什么项目都不报吗?”
李与谭摇头,她学习已经跟得很吃力了,运动会上打算去做几套卷子,况且她不喜欢被瞩目。
“我不擅长运动。”
她小小扯了个谎,眼神有些飘忽。
徐枰乐丝毫没有怀疑,又说 :“对了,明天有数学测验,别忘了带涂卡笔。”
李与谭手上动作一顿,眉眼间啜着忧虑,很快点点头,“知道了。你也加油。”
徐枰乐不解,挽住她的胳膊,“哎呀,你那么努力,肯定很厉害啦,学霸大人。”
李与谭知道徐枰乐对自己是学霸这个误解很深,只叹气,打算过两天用试卷成绩回应她。
吴静美走上讲台,拍拍桌子,教室很快安静下来,她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来念一下下个月英语公开课人员的名单。”
李与谭眉头一颤,不是还没开始报名吗?
“赫连名、何荟、严媚、毛书雪......”
十五个名额念完,毫无意外,没有李与谭的名字。
李与谭脸色有些发白,问徐枰乐:“这个报名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呀?”
徐枰乐不知道她为什么这般反应,解释道:“哎呀,不是前天就截止了吗?吴静美当时没统一通知,挨个发的报名表,我没什么兴趣,就把这事忘了。”
李与谭压根没收到过消息。她抬头看上去,正对着吴静美那双似笑非笑有些得意的眼神,忽然明白过来。
上次分发草莓也是她带头挑事。
李与谭起身往英语办公室走。
“哎呀,同学,你早些怎么不来说,我这名单都交上去了呀。”
“既然重要,怎么能不放心上呢?还是不够重视啊。”
“好了好了,快回去上课吧,快别难过了,好好学习,不差这一两节课,啊。”
邓丽正忙着手中教案,有些着急,只这么回答李与谭。
李与谭低着头从办公楼走出来,路过篮球场侧时,身前总挡着个高大的身影,她往左那人也往左,她往右那人也往右,终于有些不耐烦地抬头。
额前有些薄汗,深邃的眸眼盯着她,似笑非笑,腰臂间夹着个篮球,短袖露出臂膀紧实的肌肉线条。
是江逐。
李与谭没说话,往旁边跨了一大步,却被他箭步挡住。
“看路呀小同学,撞到人可怎么办。”
“......同学,请你让开。”她语气是不常见的生硬。
“生气了?”
“没有。”
江逐挑眉,换了个话题,“便条还要不要了?在我那放那么久也不来取。”
“......送你了。”李与谭赌气似的,从他身边跑开。
“逐哥!干嘛呢?这边等着呢!”王段在球场里大喊。
江逐看了眼教学楼的方向,转身向篮球场走去。
厉海上前垫着脚勾肩搭背,“逐哥,你再不回来我们要被一班那些孙子烦死了呀,刚才血虐他们,居然还有脸叭叭叭,你今天得好好叫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街球大佬!”
江逐拍掉他的手,转向王段问:“今天班里怎么了?”
.......
桌球馆里,厉海几个球打的不顺,球杆啪的摔到一旁,扯了扯衣领,问:
“逐哥还来不来?”
江逐倚在桌边,漆眸定定盯着手里一沓东西,下颌线紧绷。
见没人回应,厉海转身跟别人搭话。
几个男孩高声阔谈,说到刚才江逐打的极漂亮的球,瞬间扭转局势的那种,脸上止不住羡慕。不知什么时候聊到了女生。
“哎,听说你们班新转来个农场主女儿?家里特别富,一来就请全班同学吃草莓?”
厉海瞥了眼富婆流言的出处——江逐,大笑起来,别人不知道,他可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当时前排不知是谁起了话头,许多人开始议论养猪那件事,尽管没什么恶意,传到当事人耳朵里也未必不刺耳,只是当时小姑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压根没理,逐哥凑过去就跟闲聊似的扔出句话,全班画风瞬间变了,甚至有女生主动去找小姑娘贴贴。
唉,以前怎没见江逐这么好心。
陈阳拿了个杆过来,“可不是么,大草莓。”
有人接着问:“哈哈哈,长得怎么样?性格呢?”
陈阳给了他一脚,“你特么来相亲的啊,问那么多。”
厉海啧声,“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就是发型有点土气,性格嘛,又软又认真,乖怂乖怂的。”
那人想象了一下,问:“乖巧的咱见得还少吗?”
“你不知道,人家不一样,那是......”厉海搜肠刮肚,就是想不出合适的词,干脆说:“哎呀,反正不一样就是了,人家好像也挺有脾气的。”
江逐按亮手机,看了眼手机,便起身,把手里东西收进口袋。
“我还有事。”懒洋洋扔下句话就往外走。
“啊?这?”
陈阳和厉海茫然看着他突然把球杆扔下,说走就走。
王段在旁边球桌上坐着打游戏,头都没抬,“还东西去了。”
陈阳问:“逐哥借了什么还需要亲自还?”
“哎,哪是借来的,那是抢来的。”
......
D2公交车经停学校后的那站时,上来个极好看的高挑少年,眉眼间掩不住的不羁放肆,周遭带着些冷风。
车上有几个昏昏欲睡的女人见到他立即精神起来,整理妆容等他坐到自己身边。
谁知这清隽少年扫视一圈后,直接大步走到最后一排。
身旁的小姑娘阖着眼睛,睫毛轻颤,脸蛋有点红,呼吸均匀,两手抱着书包交叠在怀里,纤瘦的手指扣着自己的胳膊弯,像极了小学生上课时的样子。
他忍不住,忍不住想碰碰那张白皙的软乎乎的脸。
小心翼翼伸出手,在她嘴角比划了一下,浅浅戳了一下后,摇摇头。
是不是像耍流氓的?
于是伸出手,揽住小姑娘的脑袋,往自己肩膀上扣。
李与谭蓦然睁眼。
刚才她看见江逐在路边一闪而过,没想到他真的上了车。想起他握紧自己手腕时的放肆笑眼,她皱了皱眉,立即装睡,谁知他居然揽住自己的脑袋。
“同学!”
“怕你睡得不舒服。”
“......”
“瞪我做什么?想我了?”江逐凤眸半眯,碎发在眼前半掩,眼中映着忽明忽暗的光,清晰的唇线微抿。
李与谭立即摇头,宽大校服里微微显出的纤侬的轮廓。
江逐垂下眼睫,眸色渐深,“小同学,平时还穿裙子吗?”
怎么又扯到裙子了?还是为运动会那事?李与谭想了下,认真又缓慢地说:
“江逐同学,如果你是因为运动会的事来找我的话,我现在要告诉你,你去参加吧,不要再缠着我了。”
樱粉唇瓣随着话语上下开合,说完无意识轻舔一下,唇珠立即润泽。
江逐喉结滚了一下。
“好,既然是你要我参赛,我要是能拿到冠军——
“不要!”李与谭答得极快,生怕他提出什么无理要求,没等他说完便打断。
江逐唇角勾笑,“小同学,我说什么了你就不要?”
“......什么都不要。”李与谭拒绝得生硬,别过身去,使劲往里侧坐了坐。
江逐脸色微沉,面部轮廓冷硬。
“东西也不想要了?”
一只手伸到李与谭身前,掌心是一沓便条。她瞥了眼江逐晦暗的神色,缓缓伸手去拿,被他闪了过去。
“你!”
声音着急却轻弱。
少年没什么表情的眉眼间只剩几分不耐和戾气,动作间上臂蹭到她的肩膀,温热隔着布料传递过来,还有精瘦却结实的臂膀的触感。
这人脾气怎么又这么坏。
李与谭讪讪,缩回手,慢慢将书包挪到两人之间。
正巧车到站提示声响起,还没到站,但她已经不想待下去了,拿起书包起身要走,被大手扯回去。
江逐把人按回座位,自己站起身。
“到站了?”虽然是疑问句,但有点威胁的语气,不容置喙。
李与谭愣愣看他跑到车后门。
总算是要走了,她阖上眼松了口气,身前却覆了个高大的身影。
滚烫的热息扑在她肩窝。
李与谭颤颤抬起眸子,只看见他平直的肩膀和微敞衣领里半截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