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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蝶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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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说得没错,南街果真比城门口繁荣许多。
但街道依然充斥雾气,行人皆神色严肃,来往间并无笑谈。
宋夏回头看,见江月白跟随上前,才抬手推门。
“吱—”
沉重木板发出细长声响,灯光照射,隐约可见浮灰飘荡。
客栈空荡,并无小二跑堂。老式柜台后,红纸卦象贴于白墙之上,看着十分突兀。
宋夏从袖中掏出钱袋:“店家呢,有客住房。”
话落,仍没人出来,身后传来江月白的咳嗽声。
她蹙眉,不耐地敲击桌面:“喂,到底有没有人?”
咚咚三声后,才听见窸窣的脚步声。
有老者身披薄衫,手中掌灯,蹒跚地迎出来:“抱歉二位,我睡得正熟,还以为是梦境。”
他将烛台放在桌案,从抽屉取出账本,又颤微着去拿笔记录:“客人,是要两间房吗?”
江月白刚想答好,话未说口,却听见身边人答:“不必。”
他一怔,恍然转眸看去。
宋夏俯趴在案台,指尖有下没下地轻点着:“一间软床房,再准备热水和饭菜,口味...”顿住,瞥向身侧,“尽量清淡些。”
店家缓慢点头,皮肤在昏黄灯光下更显苍老:“二位拿好钥匙,我这就去准备吃食。”说着,就要往伙房走。
宋夏蹙眉,总算琢磨出不对:“这间客栈没有其他小工?”
老者颤声说:“姜国先有战争,后出妖祸,年轻人早就走光啦...”
江月白抬眸看向白墙,轻声问:“至从迈入都城,我见各家各户都贴红纸卦象。敢问老人家,其中可有深意?”
店家驻足,手握烛灯偏过身:“这可不是普通卦象,是大人为保百姓安危,特意发放的除妖符。”说到后面,语气明显带有敬意,“如今时运不济,也只有大人会考虑我们了...”
他边说边缓步退去,帘帐拂起而落,片刻听见生火动静。
宋夏提起钥匙看了看,随手指明方向:“二楼第三间。”继而转眸没,问,“你说李景之有何能耐,竟叫姜国百姓又惧又敬?”
江月白踩上阶梯,侧颜在火光中显出温柔:“姜国信奉占卜之术,凡擅卜者多会得到尊敬。李景之身为权臣,本就能威慑百姓,偏又精通卜卦,受人尊重亦在常理之中。”
宋夏嗤鼻了声,解开房门的锁:“照我说,他要当真为百姓好,就不该编什么妖精祸世的谎。方才你也看见了,那什么镇妖符根本没用。”
江月白笑,拂袖去点烛灯:“这些政治家的是,左右与我们无关,只要—”
“只要不伤害百姓就好。
宋夏耸肩接话,背手环顾着房间。
这木门挂锁看起来有些年头,内里陈设却干净整洁。桌案处摆出干花,茶杯碗碟都更换不久。
宋夏颇为满意地点头,挥袖以藤蔓织出躺椅:“你睡床,我凑合一夜便好。”
江月白耳尖泛红,轻咳道:“我身上常备银钱,完全够开两间。”
宋夏不以为意:“何必要浪费。你离我近些,遇到危险我也方便保护。”
江月白垂眸,指节轻搓鼻尖,神情仍有局促。
宋夏见他不语,元眉愈皱愈深,哼哼着走上前:“你难道嫌弃我。”
她忽而踮脚凑近对方,杏眼眯起,长睫难掩眸间慧黠,“快说,是不是?”
轻嗅着,能闻见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江月白呼吸一怔,热浪猛然攀附脸颊,心砰砰直跳,仿佛要跃出胸膛。
他逃似得避开视线,喉结上下滑动,仍难解声音干涩:“我并没有。”
宋夏疑惑更甚,正要伸手拉他:“那你干嘛躲我?”
话音刚落,偏巧传来敲门声。
店家道:“客官,饭菜热水皆已备好。”
江月白松了口气,抬手抚正衣襟:“辛苦,且放在桌案即可。”
宋夏瞪他,双手环抱胸前,仍在琢磨他方才的奇怪表情。
店家布好菜,在茶壶中填满水,才颔首离开。
江月白将他送至门口,又客气着道了句“辛苦”,待房门被关上,转身问,“饿不饿,吃些再休息。”
宋夏口里含着糖:“你独自享用罢,我可没福气沾光。”
她还因方才的事生气,口吻并不友好。
江月白没回应,打开木凳,独自坐下用餐。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竹筷,片刻,屋内仅剩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宋夏翻身面向窗外,双手环抱肩膀,睁大眼等待困意来袭。
都城的夜晚,是死一般寂静。云层压得极低,投不出半点月光。
不知何时,传来落筷声,继而有脚步停在床畔。
江月白应是用餐完毕,在简单洗漱之后就要和衣睡去。
他们初来姜国,不会莫名树敌,想必今日定能平安度过。
宋夏肩膀轻蹭藤椅,待甜意散于唇齿,才哈欠着阖眸休息。
在梦中,似有人缓步走来,动作轻柔地为她盖上软被。
周身被温暖包裹,她皱了皱眉,却无从挣脱困乏。
日夜更替,藏在云雾间的晨光点缀夜幕,薄纱般轻覆在窗台。
宋夏尚未睁眼,指尖便触及肩头柔软。她微怔,这才意识到昨夜所感并非梦境。
可闹出的别扭尚未解决,主动出声多少有些尴尬。
她轻咳两声,起身时,借掀被之机出手去探。
绯红术法如烟掠过,几乎要完全充斥屋内,半晌,却并察觉旁人气息。
宋夏心神放松,指尖蜷缩在软被,心里莫名有些空落。
她起身环顾四周,案上的碟盘早被收走,床榻处被褥亦叠放整齐。
江月白或许早就离开,独自去找李景之也说不定。对啊,他没必要做什么都告诉自己。
宋夏如此想,心中愈加烦闷,下意识摸向腰间绣囊却触及一手的空。
那些在紫苑峰准备的糖果,已于昨日被她全部吃完,仅剩指尖还留存些许甜腻。
没有糖果,唇齿间只能尝出苦涩。
宋夏最后看向空荡房间,忽然推门而出,大步朝外走去。
客栈堂内没有人,红烛落下的蜡积攒台面。
宋夏脚下似踩着风,心里仍在数落江月白不是,如画般的眉眼攒起愠怒。
清晨,都城的街道是比晚间热闹些许。有妇人领孩童游玩,中年男子多做点算命的买卖。
可莫名而来的腐朽之气,依旧回荡在天地间。
姜国百姓或喜好蓝装,一眼望去皆为沉重的蓝调,他们颜色肃穆,来往间并无笑谈。
宋夏一席粉裙,走在人群中十分扎眼。她急急朝前去,嘴里虽在抱怨,眼神却下意识找寻那抹浅白。
忽而,银坠轻晃,衣袖似被拉扯。
她微怔,眸间顿现喜色:“江月白,你...”回头时,话音悄然散去。
一老者身着褴褛,灰白眼睛直看向她,待视线触及,又咧开嘴痴痴地笑:“我见姑娘骨骼清奇,想必不是此间人罢。”
宋夏垂眸看去,老者干瘦的手正捏住她袖口,肮脏的指甲在纱裙留下痕迹。
她嫌弃皱眉,沉声道:“放开,我不认识你。”
乞丐不应,又朝前凑去,攥住细纱的手愈加用力:“姑娘莫要害怕,上面那位可是我家兄长。”边笑,指尖对上天去。
这个手势正昨日所见,想必‘那位’就是指李景之。可李大人身为姜国权臣,又怎会有一乞丐弟弟。
宋夏没空搭理,猛然甩开他的手,正欲提步离开。
乞丐并未追上前,摊腿追着,嚷嚷道:“今朝相见惊为故,不识对面是旧人。姑娘你心中所想,正在身边呐。”
宋夏愣住,匆忙回头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乞丐见她如此,忽而撒泼打滚起来,手捧小腹大笑不止。
人来人往皆为静默,此处的动静并未起惊起波澜。
宋夏等待着,许久未达到回答。
不知为何,她隐约从对方笑声中听出些许嘲讽,心中愈加恼怒,术法将要跃出指尖。
“宋夏?”
恰时,身后传来话音,语气温和中带有试探。
宋夏恍然怔住,绯红如烛火般熄灭,嘴唇轻动,竟不敢回头去看:“你去哪了。”
江月白缓步上前,将掌中之物递给她:莞尔道:“我担忧客栈饭菜不合你胃口,便早些出门去买茶点。”
宋夏垂眸遮掩表情,却将纸袋捏出褶皱:“你以后出门要留字条,听见没有?”
“好。”
江月白顺从回答,又往绣囊中装糖果,“这是姜国特有的青梅糖,你若喜欢,我们多带些回去。”
他神色专注,有晨光洒来,为高挺的鼻梁勾勒金边。
宋夏悄然提眸看他,方才的恼怒莫名散去,清清嗓,又问:“那你这次,可知道错了吗?”
江月白将最后一块糖放入囊中,细心拉上连绳,才抬首正色道:“知道了,还望娘子...”微怔,又莞尔改口,“望姑娘,莫要怪罪。”
宋夏掂量着绣囊,每次都会更高兴些:“既然如此,此事就算过去。但以后要记住,凡事都要提前告诉我。”
江月白颔首,眉宇间神色温柔。
宋夏收敛起笑,这才想到那位乞丐,忙转身去找:“刚才这里还有个人,你可否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