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24、堕落灵魂的协议(01)

　　安达利尔渡海的时候碰到假冒船夫的盗贼，他们向她索要财货。安达利尔许诺他们，等到达对岸后就用自己那镶了宝石的手镯做酬劳。但是他们的头对她讲，“既然咱能得到你的手镯，那么咱为什么不要的更多一点呢。”显然，这个强盗头还是很会说笑话的，这让安达利尔有些惊喜，毕竟懂幽默的同伴是不太容易找到的。于是安达利尔让他们一伙子人在烈日下全都得了冻疮。

　　安达利尔对那唯一还健全的，喜欢说笑话的强盗头讲，“如果你觉得一件手镯作为酬劳的抵押还不够公平的话，那么我们可以再谈谈……不过我提醒你，我不会驾船，你一个人操心这么大艘船可能会很辛苦。”她眼睛扫过地上那些还在因为痛苦而□□的水手，或者说本来就是强盗的那帮人。她想看看还有哪个算是能指望的上的帮手，可是她目光触及到哪里，哪里就停止了叫苦。那些倒霉的伙计向后蜷缩着身体，全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这个女魔头。

　　“哎！”安达用充满歉意的口气对强盗头子说道“抱歉，现在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合适的帮手能帮上您的忙了。”

　　那船长牙齿打着架，“娘娘，您是不是准备好了现在就走？”

　　在马修尔到达卡法后第十天上，他在码头等到了他的妹妹——安达利尔。他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竟然真的会有如此好运，以至于从前在他心里预备了无数遍的那些准备责难她的话，这一刻连一句也想不起来了。马修尔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妹妹，早忘了他本来打算要对她尽量的表示严厉这回事了。一时间马修尔情不自禁的竟然抽泣起来了。直到这一刻，马修尔才意识到他是在多么的担心自己的这个妹妹。

　　马修斯不仅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责备的话说出口，他甚至还在担心自己的妹妹会因为自责而感到尴尬。当他想到这里，他马上又破涕为笑，开始没话找话一般的，啰哩啰嗦的告诉她这里的各种风土人情，还用卡法总督的笑话和她逗趣。这样的场面让休斯看的摇头不止。

　　马修尔高兴的发狂，其他人也跟着快活。不过他们倒不是因为看到安达利尔果然安然无事而感到高兴，而是因为这件事情在他们看来终于算是有了个了结，他们现在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了。不过这些年轻人脸上的微笑并不都像马修尔一样真诚，在大部分人的心底里，他们都还稍稍有些埋怨这位麻烦的公主的心情在里面。

　　虽然城墙边上就是海港，可是得到消息的卡法城的乔瓦尼总督还是派了几辆三套马车赶了过来。

　　在马修尔和安达利尔一行入城前往总督府的路上，安达利尔在城内沿途看到的并不是曾经想象出来的笼罩在一片金色中的曼妙之地，在她眼前呈现的只是满目的疮痍。卡法城显然已经破败了，这个因为对金钱的渴望而在荒漠中建起的城市，它曾经是多么的辉煌而奢华啊！可是现在，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让人那么的沮丧。这个用几间供远途商旅休息的简陋驿站开始奠基的城市，在经历了一场梦幻般的兴旺时期之后，现在已经彻底遭了殃。

　　看得出来，恶魔攻进过城内，不仅卡法城的城墙上到处是残缺，在街道上也显出一副凋敞的模样。一间接着一间的房屋因战乱而被破坏了，很多房门空荡荡的敞开着，而房屋的里面早已没了人烟，甚至其中一些已经彻底的坍塌成了一堆废墟。街道上到处是丢弃物，不乏曾经还很值钱的矿石原料和丝织品，现在它们却像垃圾一样散落在街道上。马修尔他们的驾车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的在曾经平整宽敞的主路上来回绕行。

　　眼前这破败的景象不由的让安达利尔感到心惊肉跳。现在那些书本和闲谈中的不幸开始变得真实起来，不再只是在童话里面才会存在的虚幻故事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一切，那么她永远也想象不到原来战争就是这副模样。

　　而安达利尔看到的这一切还只不过是战争这个魔鬼画在脸上给人看的彩妆。如果安达利尔能看到藏在他这副面具背后的东西，那她恐怕要藏起头，蒙住自己的眼睛了。无论是一个人，或者说一座城，他的悲惨并不一定非要用惨痛的面目来诉说自己的不幸，那真正的悲惨在于任你如何穷尽全力，也无法摆脱不幸命运的那种绝望。

　　对于卡法来说也正是如此，表面的破败也许还能咬牙忍受，可是在这背后还有更让人感到绝望的事情。城里的人已经跑掉了大半，而雇佣军宁愿放弃丰厚的酬劳，也不肯再继续为这座受了诅咒的城市效命，他们早已远远的逃回了自己的家乡保命去了。这样的形势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现在在这座城里已经几乎没有城防的存在了。城里的每个人都不得不相信，经受彻底毁灭的那一刻随时都可能发生。

　　“我们的总督大人万分感谢主神衣卒尔还没遗忘我们，你们看到了，卡法城已经完了。”迎接他们的使者沮丧的说道，“不过最近恶魔的进攻大大减缓，这全得感谢主神。但是恶魔仍不肯退兵，不过我们总督大人坚信您们的到来一定会帮助我们解决一切难题的。”

　　“你们可以信任我们的主神。”马修尔平静的回应道“主神衣卒尔一定会为你们带来最终的平和。”看着哥哥这副心平气和的模样，安达利尔猜想类似的安慰话，马修尔怕是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

　　“但愿如此”那使者淡淡的回应道。安达利尔用眼角瞟了一眼这位严肃的凡人。奇怪于这使者为什么面对马修尔的安慰还表现出如此消极的态度，甚至她还似乎感觉到这人话音里还带着些许的怨气。

　　迎接安达利尔一行的马车陆续停在总督府衙门前，这府衙完全是东方的风格，耸着尖顶的圆形宫殿涂满了金漆，在太阳下泛着奢华的金光，在府衙的正面，精美而粗重的廊柱撑起高高的外墙侧廊，显出一副宫廷才有的气派。这里大体看起来还不错，没有破坏和焚烧的痕迹，估计是军民殊死抵抗的结果——除了宫殿的顶上破了的那个大洞。那是一个蹩脚投石机在若干次偏离目标后碰巧造成的杰作。

　　卡法城的乔瓦尼总督带着自己的群臣早早在总督府门前迎候着他的客人的到来。不待马车停稳，他就快步上前迎到了马车边“万物间最美的玫瑰，安达利尔殿下！我终于等到了您的驾临！”总督嘴里一面说着问候的话，一面向安达利尔伸出手去。

　　这是一个已过中年，正在跨入老年时代的人。多少次，安达利尔在各式各样的想象里为他描绘过无数稀奇古怪的肖像，可是等她真的与他面对面的时候，安达利尔才发现自己的想象是多么幼稚，内里总督既不是个歌莉娅巨人，也不是个四肢滚圆的侏儒。他并不显得威严，但也说不上猥琐，他的头巾是蓝色的，并非是闪着耀眼光芒的金色，就算那头巾的样式也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总之，此刻站在她安达利尔面前的完完全全是一个普通人，和那些关于他的传奇以及他那又滑稽又令人感觉亢奋的绰号简直一点边也搭不上。

　　安达利尔礼貌的向主人伸出手去，让他扶着自己下了车，她微笑着向乔瓦尼总督行礼问候。

　　“您来晚了！”乔瓦尼总督笑着说道“马修尔殿下这几天日夜守在码头不肯回来休息，他说他一定要看到您的到来才肯放心！您看，现在您终于来了，马修尔殿下的脸色也变得红润了！看来您的驾临比我们的葡萄酒更能让马修尔殿下感到精神呢！………您真应该看看他前几天愁眉苦脸的样子”，乔瓦尼总督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对方的话却让安达利尔和马修尔一起脸红了起来。乔瓦尼总督引着安达利尔和马修尔走进总督府。休斯带着其它的随从跳下马车跟在他们的后面。那些卡法城的大臣们分列在大门的两边向这些尊贵的客人们躬着身，迎候他们走进总督府。虽然他们的礼仪恭敬到位，可是他们脸上却全是一副严肃而冷漠的模样，好像他们是不情愿来参加这样的欢迎仪式似的。

　　安达利尔看到总督府里面倒还不错，宽敞，穹顶高大（除了那个破洞比较扎眼），布置精美，地面铺的大理石也光洁明亮。虽然完全不是她从前所想象的那种“金色大厅”的模样，但是好歹也算是有自己特别的异域风味。

　　主客寒暄了一番，于是乔瓦尼总督搓着手，用一副忍不住的谄媚模样说道，“那么，我的殿下，那封信……”

　　安达利尔这才想起来她在码头上和马修尔串的供。于是她从身上将主神衣卒尔的信拿出来，交到了总督手里。总督盯着那封信，眼睛冒出贪婪的光来，好像那是他的一个什么待捕的猎物一样。乔瓦尼总督把信刚一接到手，立刻就当着他们面撕开了漆印，他的急切和对命运的惶恐已经让他顾不上礼节了。乔瓦尼总督打开信，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上下扫过一遍，接着他用惊慌的表情又看了一遍。于是他那本来因为急切和激动而涨的通红的脸此刻变得惨白起来了。接着他的目光离开了那封信，陷入了沉思之中，好似完全忘记了他的殿堂上还坐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怎么？大人，好像主神的来信并未让您解除疑虑”。马修尔这时候在一旁忽然说道。

　　乔瓦尼总督立刻回过神来， “哦？不，恰恰相反，主神的信给我带来了希望和信念，不过现在还不着急谈论这些，我已经让人备好了安达利尔殿下休息的驿馆，请先好好休息一下”。总督打起精神，他站起来打发侍从安排马修尔一行去下榻处休息。

　　马修尔立刻起身告辞，带着安达利尔和随从们离开了总督府。现在只有卡法城的主仆坐满了大殿。

　　“有谁想看这信？”国王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那封信，向他的幕僚们探了一圈，在一片沉默之中，他的庶务大臣突然愤怒的说道‘难道主神真的出卖了我们？”这位大人的话立刻引起了一片骚动，众人霎时间哄成一片。每个人都开始与自己旁边的人低头窃语。

　　乔瓦尼总督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我们无权愤怒，没有主神的帮助，卡法城早就不存在了。”
　　“那信里怎么说，是不是要我们年年向巴尔进贡血奉！”当又一个人不安的问完这句话之后，大厅里又是一片喧哗。

　　一个行会身份的议员站起来，“大人，我们给了衣卒尔足够的供奉和虔诚，而正是我们的供奉和虔诚让他才能得以如此荣耀，所以我们并不亏欠他什么，如果他不肯帮助我们，那也由他。不过这种遗弃自己臣属的行为足以会让这世界上其它地方的民众感到灰心，我认为有必要把这一点意见让此行的使臣带回天界，我相信天界会认真考虑的！”

　　总督苦笑了一下，“不，各位大人。没有出卖和背叛，也没有什么遗弃不遗弃的，至少在这封信上这些都没有。正相反，他鼓励我们，让我们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坚定信念………天啊！主神，如果我真有你说的那么坚强，或者那么强大……”他再次苦笑起来，他说不下去了。那个议员疑虑重重的接过信，匆匆的看了一遍，他的脸上立刻显出愤怒的样子。他将看完的信件传递到身边人的手上，很快这封信在殿上所有人手里都传了一遍。

　　“还是让我来说一下吧。”总督沮丧的说，这倒霉事也只有他来做了“那封信你们也都看过了，主神指示我们，巴尔已接受了他的告诫，同意惩戒他那些不听号令肆意妄为的手下，侵扰谋害平民的行为将受到严惩。但是主神认可了巴尔提出的要求，巴尔要求他的部下可以任意出入卡法城，目的是他们能穿过城域到北部的野外去捕猎，因为其它地方的猎物已经越来越少，他的部下已经开始饿肚子了。”

　　“一派胡言，他们想去哪里，用不着通过卡法，如果允许能随意进城，不到一个星期，城里的人就会被他们全部杀光，包括我们自己！骨头也不会剩下！而且不会有任何人在知道这个消息后还愿意再返回城里……”，这个抗议者还没说完，另一个大臣接着叫起来“那些逃到野外的人正在被恶魔随意捕猎，我们不能光等在这里！”，接着又一个人喊起来“那么，难道我们就要被迫和恶魔做邻居了吗？”议论和抗议的声音无越来越响，大厅里面很快就变成一副乱哄哄的，而且充满了仇恨和不满气氛的样子了。

　　乔瓦尼总督等厅内的喧哗声稍稍平静了一点，用沮丧的声音问到“那么诸位，现在我们已无所凭借，谁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说来吧。”

　　“这太滑稽了！”前面那个抗议的议员又一次站出来，他因为激动，脸都变红了，这时他用几乎是叫嚣的口气说道“如果天界准备遗弃我们，那他们不要来管我们的事就好了，如果他们仍想帮我们一把，那也很方便。可是这封信算是怎么回事？天界在强迫我们和恶魔做邻居了！”他说完停了一停，然后转身对乔瓦尼总督说道，“大人，马修尔殿下是什么意思？他是否愿意和他的卫队帮我们驱逐城外的恶魔？”

　　“没错！我们可以说服马修尔殿下去驱逐城外的恶魔”另一个大臣接着说道。“如果那些恶魔赖着不走，我们就恳请主神给我们派常驻的侍卫来，我们付钱好了！”

　　“让我告诉你们好了。”乔瓦尼总督无可奈何的说道“我已经和马修尔殿下进行过多次商讨了。你们想不到吧，他向我强调的是，他们不是卫队，只是信使。虽然恶魔对我们做了恶，但是没有天界的指令，他无权让他的手下直接干预到这场纠纷里来………”

　　乔瓦尼总督的话在众人之间引起了一片愤愤不平的咒骂。显然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已经被天界遗弃了。

　　“那我们弃城好了！”那个愤怒的委员又一次叫起来，“反正这账得算到天界头上。”

　　虽然大家都是一肚子的气和沮丧，可是他这样的气话却没能引发多少人的认同。弃城是很简单的，可是利益呢？在卡法城，他们这些卡法城的首脑已经积累了难以想象的财富，抛弃这只正在生金蛋的母鸡，他们舍不得。

　　在混乱中，庶务大臣让大家再次平静下来，他对转身对乔瓦尼总督说道“大人，我们还是着眼于当前吧！现在很多逃跑的流民甚至不知道战事已经暂时平静，他们分散在野外，不仅缺衣少食，而且就像被圈养的羊一样，随时都在被猎食。现在巴尔已退出城外，这样衣卒尔已不能进一步责难他，这样拖下去，我们将没有贸易，没有给养，甚至很快人也会全都跑光了！不用巴尔他们再次进攻，我们自己就快毁灭了。所以我提议，我们要向巴尔提出商议，诱使他提出恶劣的要求，那时我们就匍匐在衣卒尔的脚下，请他认清这恶魔的底细，如果那时衣卒尔仍不肯帮助我们，那就是命运让我们卡法城毁灭了。
　　”
　　总督低着眼睛沉默着，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告诉他的这些臣民的，那就是不仅他马修尔不可能出面对抗恶魔，而且天界以后也并不打算为他们这遥远的地方用兵，这是他和马修尔多次交谈以后，所得到的明确的信息。马修尔告诉他，“关于天界最后的决议全都写在那封信上，只要因为主持仪式耽误了行程的安达利尔一到这里，您就立刻可以看到主神的决定了。”不过马修尔安慰他，主神向他承诺，一定会使巴尔屈服，而卡法，也一定会恢复到往日的和平中去。

　　虽然他对天界拒绝用武力驱逐恶魔的决定失望透顶，可是他仍对主神的决议充满了幻想，他想到的是，只要主神在信里明确的要求恶魔必须远离卡法，那怕这是只一纸空文，那么他也可以用这样的一纸空文去吓唬吓唬巴尔。那时候他可以警告巴尔，如果他不肯罢手，那他就警告对方，他会以恶魔蔑视天界警告的名义去向主神衣卒尔进行告求。如果他的恐吓对巴尔不起作用，那他就只能对主神使出“死给你看”这样无赖的手段了。可是现在，这封信里的决议连这样希望也没能给他。主神是告诫了恶魔，可是也要求他同意恶魔的诉求，如果他不同意，那一切后果只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谁也怪不上了。

　　这是清清楚楚的出卖，可是作为最弱一方的卡法来说，他们却连抗议的权利都没有。
　　在一阵又一阵乱哄哄的吵闹之后，乔瓦尼总督知道在这里他也不会得到更好的办法了。于是他站起来，用坚定的口气下令道“我将以伟大的卡法城的名义修一封书予巴尔。我，卡法城的受命总督，为了卡法和热那亚的利益，愿意就主神衣卒尔的裁判与他进行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