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16、送别

　　夏末来临的时候，阿尔卑斯山上依旧是一片葱茏茂盛的山林绿地，看不到丝毫秋日萧索的痕迹。好像预示着当前这美好的时代同这眼前赏心悦目的景色一样，将永远的持续下去。在天界使团即定的出访的日子到来的那一天，一大早，整齐结束的使团队伍骑着马结成整齐的队列，从皇宫里集结出来。那些被精心挑选出来的高头大马迈着轻快的步调，驮着它们背上的骑士跨出宫殿高大的拱门。这支闪耀夺目的队伍甫一出现，立刻就让早早聚集在宫外等候送行的民众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马修尔领着他的队伍向民众微笑着挥手致意，然后他们分开人群穿过广场，顺着城里的大道一路向城外走去。沿途送行的人群向他们的使团夹道欢呼，那声浪就像潮水，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喝彩声。这场面在外人看来或许过于夸张了些，很容易让他们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眼前的这些青年才俊似乎已经轻易的攫取到了预期的一切成就了一样。

　　在欢闹的人群后面，一处远离大路的静修院前的高高的台阶上，那里站着两位女士，一位面如冰霜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另一个却兴奋的满脸放光，她好奇的睁大了眼睛，因为心情激动而不住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显然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到了。

　　当使团队伍来到了城门前，人群中间发出的声浪突然间爆发起来。那令人期盼的，毫无例外总能催人感伤的离别时刻总算是来了。在这样的“分别的一刻”随时都会发生的紧张气氛感染下，前面说道的两位姑娘，其中那个显然更偏爱热闹的女士就愈发显得急切起来。她踮起脚尖，向前探过身子，把自己搞成一副摇摇欲坠的滑稽模样。可是她身边那主人模样的女士这时却用恼火的眼神瞪了她一眼，作为她对自己侍女不成体统表现的评价。而这种不满而严厉的眼神对那些不幸的侍女来说永远都是致命的。于是她只好暂时克制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怯生生的向后缩了缩，同时胆怯的低下了头，把自己几乎缩成了一团。

　　这是莉莉和她的侍女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向天界的使团在送行，在她们这里，没有兴高采烈的欢呼，也没有离别时应有的热泪。莉莉这副样子出现在这里，天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认为自己有必要来这里一趟。

　　使团的队伍这时停在城门前，马修尔在马背上昂着头，正在人群中宣讲着什么。从他的样子可以看得出来，他这活干的并不轻松。他伸直了喉咙，几乎是在用声嘶力竭的方式在大喊大叫，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仍旧是任谁也是听不到的。因为他的话一出口就被淹没在周围的一片混乱嘈杂的声浪中，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不过马修尔皇子显然并不在意到底有没有人能听的到他在说些什么，他这时只顾着像少年时代在课堂上背诵师长要求的诗歌一样，坚定而充满韧劲的把前夜早就背熟了的告别讲稿一路背诵下去。

　　莉莉看到这乱哄哄的场面，渐渐开始感到厌烦，于是她提起裙摆，打算就此离开。可是还没等她迈下静修院前廊那高高的台阶，一个人半路上走到了她们身前。

　　“哦！伊莲娜殿下，真是巧呀！没想到您也会来。”挡路的人是马蒂尔，他站在台阶下面，仰着头，满头略显卷曲的金色半长头发根根飘逸好像在和他满脸的笑意一样，在殷勤的向莉莉问候着。虽然马蒂尔此刻显得风度不凡，但是他全身上下依旧是那副让人讨厌的，他自己也很清楚总被人嫌弃的，挂着马蒂尔式标签的那副洋洋得意的恶心样子。

　　莉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显然不想和他多啰嗦。她不耐烦的，极其马虎的对着来人行了个礼，继续向台阶下迈下去。

　　“请允许我预先祝贺您！”马蒂尔在她身后说道。

　　这下莉莉不走了，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脸上依旧一副冷冷的模样，可是她的眼睛里却闪出一点一点的火星出来。

　　“殿下，您是否愿意解释一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莉莉压着怒气说道。

　　马蒂尔眼睛眯起来，越过莉莉的肩头望过去，在他视线的前方，马修尔的演讲依旧还没结束，不过显然他已经因为自己的过分卖力而显得疲惫不堪了，他睁大着眼睛，嘴巴大张大合，远远看过去，就好像某个刚入行的蹩脚演员在表演一出马背上的哑剧。虽然马修尔的那些慷慨陈词既没人听的清楚，也没人真的关心。可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这一行队伍是那么的光彩夺目，在耀眼的阳光下，他还有他身后那些信使身上的轻甲，开始闪耀出明亮的光辉，不仅是他们奢华的穿戴，就连他们座下的那些浑身油亮的马匹这时候也在灿烂的阳光下闪出满身的光华来。这队伍里的人和马个个都显得是那么精神抖擞。看来天界选派这些人出使卡法是无所挑剔的了。

　　马蒂尔把目光从那些骑在高头大马背上的信使身上一个个的跳过去，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莉莉被对方这副突然不理人的轻慢的态度惹恼了，不过她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您生气了？”马蒂尔一脸惊讶的说道“难道我哪里冒犯了您？”

　　“不，您没有！”莉莉头也不回，冷冷的说道，“我忘记了总有人喜欢说莫名其妙的话……再见，殿下。”

　　“提前祝贺可不是莫名其妙的话。”马蒂尔懒洋洋的说道。

　　“够了！我从来不把无聊当有趣。”莉莉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马蒂尔恨恨的说道。

　　“无聊？”马蒂尔说道“您指的是那种只有少数人才具备的，提前预知的能力？”

　　“如果您以为自己无所不知的话，那您还是把您的预言告诉您的知音去吧，我指的是摩尔斯太太。”莉莉冷笑起来“您大可不必在我面前卖弄。”

　　“您可真不是个好的谈话者，不过我敢肯定您对我的预言是很感兴趣的。”

　　莉莉冷笑起来，“显然您高估了自己。”她说完转过身快步走开，她的侍女赶紧跟上她的步伐，生怕跟不上她了。

　　“虽然我提前恭喜了你，不过您一定也是知道的，在苹果树下仰着头的恐怕并不只有您一个。”马蒂尔冲着莉莉的背后笑吟吟的说道。

　　莉莉愣住了，她又一次猛然转过身来，接着就是快步向马蒂尔冲过来，扬手就向他那副嬉皮笑脸的脸上扇过去。可是马蒂尔早有准备，他伸出手，迅捷的握住了她那只像风一样轻快扫过来的手腕。

　　“先别忙着动粗。我的好殿下。”马蒂尔依旧笑嘻嘻的说道“如果您们家和我们家族没有挂着那么近的姻亲关系，我恐怕也懒得来您这里多舌。”

　　“下流！”莉莉甩开他的手，恶狠狠的骂道“你怎么不感到羞耻？！”

　　“羞耻？”马蒂尔为冷笑起来“等有一天我的预言不幸变成了现实，那么感到羞耻的也许就不只有我一个了。”

　　莉莉这时候气的浑身都哆嗦起来了，她此刻很想踢他一脚。于是她果然就这样做了，不过马蒂尔轻巧的一晃身，避开了她那笨拙的一脚。可是这由于各种激动情绪所引发的冒失的一脚却让莉莉失去了平衡。她一脚踢空，立刻就失去了平衡。莉莉尖叫一声，同时身子歪倒下去，眼看她就要摔倒在这长而陡的台阶上了。马蒂尔这时微微半转身，向她稍一靠近，然后好象不经意的在她衣袖的边缘轻巧的拉了一把，莉莉感到自己瞬间从绵软的云端踏上了坚实的地面。显然她在对方的帮助下一下子才又一次恢复了平衡。虽然她此刻因为刚刚避免了尴尬，所以还有点惊魂未定，可等她刚一站定，她那双满是冰霜的眼睛又向对方露出愤恨的目光出来。不过这次她总算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没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马蒂尔用相当自然的姿态掩饰了对方的无礼。这让莉莉泄了气，现在她没办法用直接了当的方式来痛痛快快的去教训这个恶棍了。

　　“话说您发怒的样子倒比您冷着脸可爱的多呢？”马蒂尔笑起来“好吧，您真以为等着那小子功成名就的姑娘就你一个？”

　　“他功成名就和我有什么关系？”莉莉恼火的叫起来。看到主人发怒，莉莉的侍女赶紧躲到一边去了。

　　“您真这么想？那太好了！”马蒂尔高兴的说道，“那么我的预言对您也就没意义了，再会，我的殿下。”马蒂尔说完笑眯眯的躬身向她行了个礼。从莉莉身边向台阶下走去。

　　看着这个侮辱自己的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准备就这么走大摇大摆的走了，莉莉感到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去发，于是她冷笑着说道“马蒂尔殿下，我感谢您的忠告，不过我怀疑您的善意并非来自于你所说的什么为了你我家族名誉的顾虑，而似乎更像是来自于您的嫉妒。”

　　马蒂尔停住脚步，哈哈大笑起来，“伊莲娜殿下，我得承认，您的话还真是有杀伤力！没错，我是嫉妒他，但是这并不是我要中伤他的理由。虽然您怀疑我的诚意……就像我刚才说的，要不是我们两家几乎存在着同荣共辱的关系，我是不会来和您啰嗦的。不过您看，我就没有去和慕丝尔多废话。”

　　莉莉的脸变白了，她斗不过这个滑头，现在她就是不承认也不行了，现在马蒂尔提到了那个该死的名字，让她不由的开始对休斯也恼火起来，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别难过，殿下。您应该庆幸自己还能保持最基本的清醒。”马蒂尔停了一下，嘴角挂着一丝轻薄的笑意“如果您气不过，就把我的话全当做搬弄是非好了。再会我的殿下，祝您好运！”马蒂尔说完转过身，他刚一抬腿，又停了下来，他眯起眼睛看着已经完成告别演说的马修尔，最后目光又一次落在马修尔身后那一个人的身上。

　　“我嫉妒他？！笑话！”马蒂尔说道，“好吧，我承认，我是嫉妒他，不过不是以你们以为的那种样子。”马蒂尔说完，一路向台阶下走去。

　　莉莉恨恨的看着马蒂尔离去的背影，她都分不清自己在恼恨这个无赖，还是另一个该死的了。

　　与莉莉如此内敛的送别相似，有一个姑娘也参加了送行的队伍，不过她不像是莉莉那样，以个人的名义出现在送行现场，而且还是以满不在乎的态度，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就是为了给休斯单独一人去送行而赶来的。这位姑娘就是马蒂尔嘴里提到的那个慕丝尔。

　　除了夸法尔议员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夸法儿家的莱特尔也对这样的送行发自内心的嗤之以鼻。不过除了他们以外，夸法儿全家其他成员都参加了送行的队伍。昆迪尔太太早就预备好了敞篷的马车，这天一大早就载着她的三个孩子，还有她的外甥女赖特尔出发了，昆迪尔太太让车夫把马车停在她早就打算好的位置上，这是一处广场边缘的开阔平地。距离使团通过的大道不远也不近，这样既能避开喧闹拥挤的人群，又能让使团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到敞开的马车上的这些热心送行的人。这样的位置不仅得天独厚，而且如果你热情够高，不介意站起来欢呼的话，那你简直可以把这高高的马车当成现场的第二舞台。可即便如此，就在使团队伍刚一在街角出现的那一刻，休谟尔还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立刻就推开了车门跳了下去。他一路向人群最拥挤的地方冲过去，很快就淹没在人海之中不见了。不过他那急促的奔跑并没有妨碍他内心中正激烈澎湃的激动和热情，他一面在人群里挤着，一面大声叫着“队长！休斯队长！”

　　“这孩子！”昆迪尔太太嘴里抱怨着，脸上却显出怜爱的微笑来。

　　“慕丝尔，如果你不高兴来这里，现在我就可以找人送你回去。”昆迪尔太太向她的女儿转过头来，脸上依旧微笑着，可是她的眼睛里却露出严厉的光芒出来。可是慕丝尔一点也不怕对方的威胁，她立刻探过身子去推车门。昆迪尔太太伸手挡住了她的手。“我的大小姐，这是在大街上，并不是在你的闺房，注意自己的仪表！”昆迪尔太太把头凑近女儿耳边，轻声说道。不知道内情的旁人还以为这位面露微笑的太太在给她的女儿说悄悄话呢。

　　“哦！看呐！他们来了！”昆迪尔太太突然直起腰，她抱住自己的小女儿坤奇尔，举起她的手，教她向从远处骑着马慢慢靠近的队伍致送行礼。可是这位小姑娘皱着眉头，一面机械的被她妈妈摇着手，一面苦苦思索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

　　“你至少得保持基本的礼貌！挥手！”昆迪尔太太眼睛转也不转，轻声呵斥道。

　　慕丝尔的手微微的抬了抬，可是又沉了下去。为了抗议母亲的粗暴，她将脸扭到另一边去了。

　　“转过头来！他过来了！”这时候昆迪尔太太已经放开了慕奇尔，她仰着脸，一脸的笑容，热情的向慢慢走过她面前的队伍挥手致意。可是她嘴里却带着呵斥的口气，向她视线以外的女儿在发号施令。

　　只是一小会，使团队伍就从广场前过去了，围观的人们喧闹着，乱哄哄的跟着队伍继续向前，就像人们在追逐一个移动的马戏团。

　　“回家！”昆迪尔太太用扇子敲敲车夫的后座。

　　“可是太太，少爷还没回来。”车夫提醒她。

　　“不必了，他怕是要半夜才会回来了，我们走吧。”

　　马车摇晃了一下，向前开动了。昆迪尔太太冷冰冰的盯着她的女儿，可是这极具威胁的目光却一点也伤害不到对方。

　　“他在向你点头致意！可是你却背着脸！慕丝尔，你想把一切都搞砸吗？”

　　慕丝尔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正巧马车遇到一处小颠簸，她巧妙的把自己的反应给掩盖了。

　　昆迪尔太太的话就像一颗冒失出现的石子，落在了慕丝尔常年波澜不惊的心境中间。她再也不能保持自己内心的平静了。昆迪尔太太那句“他在向你点头致意！”让她惊慌起来。

　　“他真的在向我致意？”慕丝尔心慌意乱的思量着，“会不会是妈妈在骗我！可是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谎话骗我，难道他真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那时候我却背着身子！我真该死！……”

　　在片刻放肆的幻想之后，这位理智的姑娘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她脸上最后那一丝焦虑和欣喜最终都被淹没在了她那一脸的平静之中。

　　“您走了！这很好，祝您好运！”慕丝尔在心里向那听不到她声音的人儿礼貌的祝福了一番，于是把在这特殊的一个早晨里产生的种种想法都抛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