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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好奇心害死猫 ...

  •   二零二一年降临,新的一年就该有崭新的气象,托这新年好运的福,李愿等人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安心日子。
      长夜的人没再上门,就连黑蛾子也不见踪影。李愿猜随着冬季气温降低,蛾子们可能冬眠去了。
      他们现在唯一的敌人,就是寒冷。包裹成蚕蛹似的厚衣物暖得了藏在里头的身子,却暖不了手脚。云团不是棉絮,而是流动的冰川,每每经过他们身边都会带来一阵冷肃的寒气。三人如坠冰窖。
      “他妈的破结界是不是年久失修啊?!人都冻成冰棍了一点卵用都没有!”李愿即使冷得牙齿格格打颤也要骂个痛快。
      何蔓把手袖在暖宝宝里,羽绒服兜头一罩只露眼睛,膝盖上仍摊着她的手绘图,脑中思索何处需改进。
      周镜山气血较旺,从不畏寒,自觉承担起四处巡逻的任务,绕着边缘一圈一圈地转。
      “周镜山——好像要你的身体啊——”李愿几乎冻僵的嘴唇丝毫不影响语言的发挥,他的话语在空中幻化为一只干瘪枯瘦的老妪的手,正在饥渴狂热地垂涎着眼前青春活力的妙龄女子的躯体。
      “动一动,身体就热了。”周镜山如此回应,威力堪比“多喝热水”。
      李愿邀请何蔓一起,何蔓爽快同意,仔细阖上手绘本,起身走向周镜山。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虽然发生了上次的龃龉,但一日一日相处下来,周镜山和何蔓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经常有说有聊。
      何蔓抱灯,周镜山和李愿护卫在两侧,三人就以这样的队形漫步在云端。
      如果寒假是极乐天堂,对天下一众学子来说,期末考就是拦在眼前的一道鬼门关,过了,欢天喜地;栽了,哭天抢地。
      眼下何蔓正面临期末考的重压,学霸表示其他的书面考试完全没问题,就是一份建筑设计的手绘稿难住了她。
      李愿看过那份手绘稿,外行看来只能惊叹连连。
      但是,内行兼学霸的何蔓则力图尽善尽美,近日一直纠结于此。
      “你设计的那房子,右边像朵花似的部分,好看是好看,但中看不中用,不说难不难建,就算建好了也容易塌。”
      走着走着,周镜山突然说出对她那份手绘稿的看法。
      何蔓先是一愣,而后认真品味他的话,似是听进去了,片刻才道:“你的话也有道理。归根结底,一所建筑的生命在建成之后,纸上再怎么精巧,不能投入实用的话就只是一张画而已。”
      “我好像有点想法了。”何蔓扔下话便匆匆返回,拾起手绘稿埋头涂改。
      李愿接过何蔓递来的灯,往周镜山那靠了靠,企图用他来挡风。
      “要不你认真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周镜山一般不愿意搭理这种没头没尾的话,可是李愿似乎习惯采用类似的开场白,据他的原话:透出一股高深莫测的话剧般意味。
      李愿这才进入正题:“何蔓是个不错的女孩子,斯斯文文,高学历、高素养,还会设计房子,到时候你们的新房一定是全村最亮眼的存在。”
      周镜山嗯嗯哦哦地敷衍,当他犯傻。
      李愿见状,反倒被激出了莫名的好胜心,商品推销员似的,“像我们这一行,单昼伏夜出这一点,就不可能跟普通人交往,又啥都不能说,脑袋有问题的人才会相信我们是深夜出去做好事扫大街!所以,最好找组织内部的人,知根知底,不会为此闹矛盾——”
      周镜山低头四下搜寻,用脚尖戳戳这戳戳那。
      李愿住了口,问:“找什么呢?”
      “看哪里好下手,想捏团云堵住你的嘴巴。”
      “尼玛!”
      “她是丁克。”
      李愿恍然大悟:“哦!差点忘了,你的理想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没有孩子也不行。”
      “李媒婆,你要实在闲得慌就去健健身,瞧你这耸肩缩背的样子,啧啧!”周镜山说完抛下李愿,慢跑起来。
      李愿感觉走动几下后手脚的确开始发热,便抱紧灯跟了上去。

      快过年了,这一年里有人找到真爱,有人悲痛分手,也有人从头单身到底。各地的三姑六婆开始冲业绩,频繁上门,电话也打得火热。不少父母被这股时不我待的紧迫感所祸,纷纷给子女下发了最后通牒。
      李媒婆碰到李媒婆的妈妈,那是小巫见大巫,孙猴子逃不出如来的五指山,一日刚下班就收到了意料之中的相亲邀约。
      女方长得一般,胜在皮肤白,一白遮三丑,优势在于她的职业——小学语文老师,福利好,铁饭碗。相比之下李愿高攀了,虽然“长得俊”,但“事业一塌糊涂”,惟一的指望是盼着“人家姑娘单纯,就喜欢小白脸”,他才有几分中选的可能。
      “我跟你不一样,对结婚生子并不向往。”李愿把外套甩进洗衣机里,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强忍精神:“世界上七十五亿人口,就算少我一个,人类也灭绝不了!”
      周镜山关上房门前一刻抛下一句:“谁结婚是为了全人类的延续?不都是为了作个伴把日子过下去。”
      好像日子是一条河,咬牙淌过去便是人生来的任务。
      费那个劲儿辛苦过河,图啥?搞不好有一天命运从瞌睡中醒来,整条河都消失不见,你们这些卷起裤脚淌河的人,又该怎么办?
      李愿习惯临睡前刷几分钟微博,瞅瞅最近有什么新鲜事。
      刚打开微博,满屏出现最多的就是“太阳黑子”这四个字,十条新闻热点里就有八条关于太阳黑子。
      大致意思是:新年伊始,太阳黑子异常活跃,甚至某些地区清晨或黄昏,轻雾减弱了太阳的强光,人的肉眼竟可以清晰地看见太阳表面蠕动的黑斑。但导致太阳黑子异常大面积活跃的具体原因,各国科学家尚在努力研究中。
      好事的网友又开始议论纷纷,其中最极端也最热闹的一条论调,来自一位《三体》狂热粉丝,关键字眼是外星人,超出地球科技水平的武器,毁灭地球。这条毫无科学道理支撑的观点,却意外契合了不少人的情感宣泄,一时甚嚣尘上。
      世界上总有一小拨人,从一九九九年,到二零一二年,再到今年,苦苦执着于世界末日,仿佛即将降临的是宏大空前的盛宴,飘飘欲仙的极致快乐,而不是毁天灭地、尸殍遍野的悲惨地狱。
      他们大抵不太想活,又不甘于独自离世,于是沉迷于与世界、与全人类一起的死亡狂欢。
      他们经历了两次失望,所幸今年有太阳黑子来助威,地球毁灭的念头再次死灰复燃。
      李愿心想,地球都要毁灭了,还相什么亲、成什么家!
      到了约定的那天,李愿简单拾掇一下,拽了周镜山同去。
      周镜山很无奈,实在搞不懂他神奇的脑回路,“你相亲干嘛把我拉上?”
      难道把我当成保镖,出门必带?
      “你不是着急老婆孩子热炕头吗?”李愿笑嘻嘻,但手下力度不减,抓着周镜山的胳膊拔河似的,“到时如果看对眼了,我撮合你俩!”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仗义吧?”
      周镜山残忍地作出预言:“估计对方会泼你一脸水。”
      对方没有泼李愿一脸水,压根没来赴约,临到约定时间,一条有急事的短信就打发了相亲对象。
      李愿幸运地躲过了被泼一脸水的劫难,本着来都来了的不浪费心理,点了几个经典粤菜,和兄弟共进晚餐。
      周镜山感觉舌头没了味觉似的,啥味儿都尝不出,厚着脸皮找服务员要了一碟辣椒酱。
      李愿用筷子尖蘸了小小一滴,舔了舔,麻了整个嘴,连忙呸呸呸。
      用餐的男女老少,在碗筷杯盘中或投入或唠家常,服务员穿梭饭桌间,忙碌而有序。店外的街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如此平凡的场景,李愿却瞧出了几分岁月静好。
      他问周镜山:“你相信有世界末日吗?”
      多亏了李愿的“分享”,周镜山对如今热议的末日论有所耳闻,不过他有自己的想法:“总有一天世界会走到尽头,但不是现在,没那么快。”
      李愿的肚子已经喂饱了,呷了口菊花茶过过嘴,好奇心又起:“你期待世界末日的到来吗?”
      周镜山主动承担起光盘的任务,塞了满嘴,懒得开口,只摇摇头。
      也是,一般人谁活腻了?再怎么难,再怎么苦,就算只有一点点的牵挂与留恋,也能让人活下去,好死不如赖活着嘛!死亡虽是解脱,敬谢不敏。
      “如果——”李愿压下周镜山忙活的筷子,势要满足好奇心:“如果今年真的是世界末日,只剩几个月时间,你要怎么度过?”
      “吃饭,睡觉,上班。”
      不愧是文盲又直男的周镜山,能够坦然地表明如此清心寡欲、无聊无趣的生活态度。李愿知道这不是他的搪塞之词,他真会照样执行。
      李愿放弃从周镜山处满足好奇心,决定自给自足:“如果末日真的来临,全世界要乱套了吧?像你一样坚持上班的人绝对不会有第二个,没人上班,所有店铺、公司关门大吉,交通轨道停运,正常的生活没办法维持了。法律变成空文,金钱失去效力,人类社会回归到以前的丛林生态,弱肉强食,吃的喝的用的全靠抢,毫无顾忌地伤害别人,甚至杀人。政府会选择站出来,还是撒手不管?”
      “以上假设是慢性的毁灭。如果是陨石撞击那种一瞬间的毁灭,人上一刻还在吃饭,坐在电脑前打字,在开车,在看手机,砰的一下,心脏都没反应过来就碎成了渣渣。对比起来,痛快的一刀了结好过漫长的折磨、疯狂。”
      “末日来临,我要开一辆车,或许是买的,或许是偷的,一路开到新疆的沙漠去,在那安静等死,死神会把我做成一具干尸,然后挂在胡杨枝头,风一吹就荡啊荡——”李愿畅想死亡,到了后半截忍不住乐起来。
      对面的周镜山把最后一片腊肠浸满辣椒油后夹进嘴里,筷子终于功成身退,可以歇息了。
      李愿看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就来气,“你是哪里来的老头子!难道对这些一点都不好奇?”
      “小孩子和幼稚的大人才好奇心旺盛,老想这些有的没的,成熟的大人只想端稳眼前的饭碗。”
      李愿瞪眼,好家伙,都学会隐晦地骂人了,说我幼稚!
      周镜山及时起身去结账,回来发现李愿和一个人正站在桌旁说话。
      年纪大约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紫膛色面皮,国字脸,唇须黝黑浓密,手牵一个膝盖高的胖妞妞。
      李愿唤此人邱哥。
      “邱哥,这是我现在的搭档。”李愿介绍完周镜山,接过中断的话题:“到深圳来是短暂停留,还是打算长住?”
      “这次来是参加亲戚的喜宴,顺便四处兜兜,明天就回广州,有空来广州玩。”
      “有机会就去,我一直记着广州的凤爪和虾饺呢!”
      “工作还习惯吗?”
      “都好几年了,不习惯也习惯了,就是无聊,闷。”
      邱哥突然收了寒暄的语气,语重心长:“这工作特殊,得沉下心耐住性子,要紧的规矩不能忘,更不能侥幸。”
      一旁的周镜山听到这话,似乎觉察出邱哥对他们的工作不仅了解,而且熟悉,隐隐猜到了邱哥的身份。
      “放心,邱哥,我明白的。”李愿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邱哥也不想给人留下动不动就爱训话的讨人嫌前辈的印象,“我只能以过来人的身份嘱咐两句,也是为你们好,这工作不仅要认真,还要仔细,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我这搭档比我还靠谱,就算哪一天我打瞌睡睡过头了——”
      李愿的话没说完,就见邱哥脸色剧变,满眼惊恐,声音都沉了:“不能打瞌睡!就算瞌睡也不能睡过头!时间一到立刻走,绝不能还留在上面!记住了吗?”
      李愿和周镜山面面厮觑。
      胖妞妞终于待不住,闹着要走,邱哥抱起来哄,哄不住。女人的泪水是最强大的武器,此话当真。
      李愿那该死的好奇心又冒出头来,抓紧时间问了句:“邱哥,你是不是有过到了时间还留在上面的经历?”
      “千万不能留在上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意识到说漏了嘴,邱哥及时换了话锋:“做好你们该做的,不该有的好奇心会害死人的!”
      说完匆忙抱着胖妞妞离开,背影似乎在喊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之后,李愿补充了邱哥的完整拼图。
      周镜山猜的不错,邱哥曾经也是光明会的成员。他负责广州的那盏灯,在白云山附近。
      那时邱哥的搭档意外出了车祸,伤了腿无法行走,得卧床休养一个月左右。老孔便从人员较为充足的深圳调一人过去,幸运儿就是李愿。邱哥很照顾他,工作中倾囊相授,不藏着掖着,下了班带他喝早茶、到北京路逛街。两年前,李愿听说邱哥退休了。
      光明会没有法定退休年龄这一说。有人工作没几年,二十多岁或三十多岁就退休了。也有人过了法定年龄,五六十了还在坚守,譬如老孔。
      退休不是组织的命令,也不由自己决定。什么时候退休取决于什么时候看不见电梯。按老孔的话就是:一切根据灯的意愿,你和灯的缘分到了,便能看见电梯,一旦你和灯的缘分尽了,就是该回归普通人生活的时候。
      “你想过退休后的打算吗?”
      这周是考试周,何蔓满脸歉意地跟他们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李愿和周镜山短暂地找回了从前只有两人相处时的感觉。他撕开一块红薯皮,咬了一小口滚烫的芯,甜香软糯,闲话似地聊起退休。
      周镜山的回答出乎李愿的意料,“回老家,在县城做点小生意。”
      “什么生意?开纹身店么?”
      “普通的生意,开个小饭馆之类的。”
      李愿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热情地给他支招:“你可以开一家深夜食堂,专门为深夜里还在活动的人服务,正好你的经历以及眉梢的那道疤,简直不能再合适了!”
      周镜山在李愿用手机看那部日剧时瞄过几眼,对这个馊主意表示不屑理会。在他的老家,没有红辣椒作伴的菜卖不出去。
      一点生意头脑都没有!李愿吐槽完便缩成一团,昏昏欲睡。
      安安静静的李愿很少见,周镜山归结于某些人类尚未完全退化动物冬眠的本能。直到黎明的脚步渐近,天空由浅墨到青灰,他喊李愿下班,却没得到回应。
      周镜山盯着李愿从交错的胳膊中露出了侧脸,面色红润,呼吸正常,眼睫微乱。
      “李愿,别找死。”
      眼皮更乱了。
      周镜山用撬棍轻轻搔了搔他的腰。李愿怕痒,立竿见影,嗖一下蹦起来,觑见他沉了脸,嘿嘿嘿开始装傻。
      周镜山气得无话可说。自从那日与邱哥的一番话,他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但仍然盼着李愿能改一改爱找死的坏习惯。
      他二话不说,直接拖着李愿往电梯走去。
      李愿心知自己的心思已被戳穿,忙找借口:“刚刚真是瞌睡过了头,以后不会了!”
      “少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收一收你的好奇心!你知不知道好奇心会害死——”
      “害死猫嘛——我知道——谁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谁能做到?要是没有好奇心,本来就很无聊的日子只会更加无聊!”李愿被周镜山拖进电梯里,试图作最后的挣扎:“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白天的——”
      “不好奇!”周镜山打断他的话,重重地按下了关门键。
      李愿只从电梯门缓缓闭合的缝隙中,瞧见一缕率先冲刺的晨阳,利剑一般挑破暧昧的云层。
      究竟云上的白天会是怎样的景象,恐怕只有邱哥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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