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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进击的长夜 ...

  •   山西,临汾,浮山县。
      鹰钩鼻蹲坐在路牙子上,脚边倒着七八个青岛啤酒的易拉罐。他只喝了一罐,其余的都倾进排水沟了。一罐足矣,让人闻得到些许酒气,又不致因酒精腐蚀大脑而影响行动。手上握着最后一罐,开了封,气早就散光了。若要喝,口感肯定逊色,不过,当个道具就不需那么讲究。
      组织花了不少时日,最终查到浮山县。鹰钩鼻接到任务后,又费了一些功夫,才缩小范围到具体街道、具体地点。在他斜对面,成人用品自助店和小旅馆之间,夹住了一条狭小的陋巷,昏黄的路灯只能往里探进一米,一米之外如暗兽巨口。
      将近深夜,不比灯火通明的大城市,多数小县城难改前身的农民习气,家家户户几乎都睡得早,街边店铺也关了大半。虽说现代社会的治安水平相比从前显著提高,但再胆大的人,对黑夜总有畏惧,不是害怕刑事案件,就是恐遭灵异事件。
      鹰钩鼻不怕人,也不怕鬼。世上他惧怕的东西很少,有人认为这是好事,也有人说正因为无所畏惧,所以肆意妄为,才会吃牢饭。此话有一定道理,他特地用一夜的时间来思考,胆子大是好事还是坏事?半夜睡过去了,没能得出一个结论。他天生就没有思考的脑子,就不适合动脑。
      他适合行动,身体是他最好的掩体,用来挡住生活的逼问。
      跟昨日一样,晚上十一点差十分,那个人出现在这条街。踏进路灯投下的光团中,隐于黑暗,踏进又一路灯投下的光团中,隐于又一黑暗,那人一段路一段路地走来,像是倒计时。他不免紧张,连忙灌了一口啤酒,感觉脸颊热了,鼻子也嗅到了酒味,才安心。
      那是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三两下就推好的寸头,发根时常油腻,穿一件夜里看不出但领口、肩膀已经发了黄的白衬衣,松垮的深灰色西裤用皮带箍紧了架在没有啤酒肚的腰身上。
      鹰钩鼻做出酒醉模样,脑袋枕在胳膊上,借额发的遮掩悄悄用眼角觑了一眼。尽管对方外表大众,此时此刻环境又幽暗,他还是只瞧一眼就确定对方就是他们的目标。
      这几日,深夜出现在这条街上的人有几个,他是惟一一个夜夜出现的人,而且,每日清晨他穿着昨晚的衣衫,脚步匆匆离开。有了如此明显的证据,傻子都能确定。
      鹰钩鼻此时似乎喉咙有些痒,重重咳嗽起来。陋巷中打盹的暗兽被惊醒。
      那人走近了,自然也发现了路牙子上的醉汉。警惕了一瞬,脚步放缓,同时用余光观察,直到嗅到了浓郁的酒气,便不当回事儿了。脚步加快,越过醉汉,转身进巷子前,左右张望了两下,确认并无异常,于是熟练地点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跨进暗兽等待已久的巨口。
      就在那人转身之时,鹰钩鼻从交叠的胳膊中抬起眼睛,夸张地打了一个喷嚏,“啊嘁——”,拖长的尾音如一发离膛的信号枪。
      暗兽之口即将闭拢。

      贵州,遵义,凤冈县。
      在一家名为长征旅馆的三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标间内,他们正在商量作战计划。相比其他几组,他们算得上最省力的一组。两个星期不到,就找出了确认的地点,地图上显示就是附近一所小型的纪念馆。
      门票只要十元,从价格上就能猜出这所纪念馆里头没啥有价值的展品。他扮成游客,在纪念馆内细细逛了一周。
      大门进去首先是放了两个大青石缸的院子,然后是约一百平方米的展厅,展品就几个,落后的步枪、朽了的军帽、破了洞的铁锅等,四面墙上倒是贴了大段大段的文字,是解说,也是扩充。从展厅出来,是一条短短的雨廊,旁边是两间屋子,像是办公室。
      一般游客再如何仔细,一个小时也差不多离开纪念馆。他身上背了勘察地形、观察人员的任务,时间多花了一倍才从纪念馆离开。回到旅馆,他画了一个草图,也标注了纪念馆开放的时间。
      他把所得的信息一股脑儿掏出来,便不再说话,等队友处理好信息,设计出最佳方案,他只管执行。
      刚开始组队时,的确有过担心,队友坐着轮椅,别说帮忙,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轮椅男目光如炬,没有急着套近乎,抱着笔记本电脑一个下午,搞出一个小程序。一道网,撒了出去,一个星期后,钓上来一条尽管十分警惕、依然难以抗拒诱惑的大鱼。大鱼就是他们的目标。轮椅男的地图上,实时显示出大鱼的游动轨迹,纪念馆也因此暴露。
      在彻底信服队友的同时,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要相信那些通知中奖的短信。
      纪念馆内,算上展厅、庭院、办公室,五百平方米绰绰有余,结构方正,没发现有隐蔽的犄角旮旯,电梯真出现了也不难找。只不过,纪念馆夜晚并不对外开放,时间一到就落锁,门外售票亭兼保安亭里有人值班。他在对面的烧烤摊蹲守了一晚,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值夜班的保安就是他们的目标。
      轮椅男的身体状态决定了他们只能智取。
      距离闭馆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他们前后脚买了门票,以游客身份进入纪念馆。等工作人员开始清场,轮椅男乖乖离开,而他躲在卫生间里。他们赌对了,工作人员似乎也认为这个纪念馆没有任何值得小偷惦记的价值藏品,潦草喊几声就收工回家。
      到了晚上,轮椅男出场,焦急万分,拜托那位保安破例放他进馆,找下午丢失的证件。虽然不合规矩,但那位保安有另外的要紧事,只愿赶紧打发人走,同意带轮椅男进去搜搜看。
      保安的脚步赶,低头,目光在地面逡巡。轮椅男落后半步,时不时抛出新的可能丢物地点。他们搜过展厅,终于来到昏暗的雨廊。保安为了点亮视野,打开手电筒,一束光刷的冲出,掷地有声。绝佳的信号。

      浙江,金华,兰溪市。
      近郊区,半山坡上建了一所农家乐,几间颇具怀旧风格的平房,往外延伸出遮阳挡雨的竹棚。身后是一小片苹果林,未到成熟季节,枝头的苹果个小青涩。树下放养着鸡鸭鹅,叽叽咕咕,三三两两悠闲散步。
      前几年农家乐风头正盛,此地恐怕也热闹过一阵,现在像个韶华不再的弃妇,懒得梳妆,素面朝天,恹恹不振。这里的服务员十分热情,虽然这份热情中带了不少功利,那股势将生客变成熟客的渴望显而易见。托福,国字脸和两个同伴倒轻易打听出一些事情。
      比如老板三十出头,家里有几分闲钱,几年前辞了铁饭碗,托关系搞到这片地,跟风做起农家乐的生意。比如,老板对农家乐的生意说重视也重视,在果林边上砌了间屋子,吃住都在里头,说不重视也不重视,明明如今生意不好做,老板竟坚持早早打烊,晚上不到九点就谢客,拒绝了友人劝其接宵夜生意的建议。老板抱着退休的心态做生意,因此农家乐的经营只能勉强维持温饱。
      酒足饱饭,国字脸借口找卫生间,粗略勘察了地形。在厨房外的竹棚下,见到了老板,一个长得挺精神的男人,默默站着抽烟。一个服务员喊了声老板,手上拿了几张纸找过去。
      国字脸多看了两眼,便转身离开。他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他今年快五十了,多吃了差不多二十年的盐,三十出头算是小辈了——既嫉妒又遗憾。嫉妒的是,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了他的梦想。梦想,对他这个常年只会干苦力活的中年大叔来说有些不相称。但,他从前的确一直想开一间农家乐。也,一直连资金的零头都攒不出来。至于遗憾,即将发生的事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来说会是一个遗憾。
      国字脸回到饭桌,三人开始低声讨论。
      “应该不会出错,电梯就在这里,可能藏在那片果林。”同伴之一指了指果林方向,态度笃定。
      另一同伴的性子更谨慎些,眼里露出迟疑,“要、要、要不我、我、我们再、再、再观察、察——”
      “别再察了,咱都盯了多少天了,准没问题!”同伴不耐烦,转头问国字脸:“你怎么说?”
      他们在附近的山头露营,在一处开阔地猫了好几晚,从望远镜里六只眼睛都瞧见农家乐的老板一到点就摸黑进了果林,期间没出来过,直到早晨呵欠连连踱步回到简陋的小屋。
      奇数,不存在平衡对峙状态,多出来的那一票至关重要。
      国字脸犹豫再三,决定服从内心略占上风的那个判断,手一拍桌子,说道:“赌一把,今晚行动!”
      夜渐深,农家乐的各处灯光一盏一盏地熄了,工作人员陆陆续续或步行或骑小电驴离开。鸡鸭鹅被赶回笼里,个个缩脖伏首,沉入黑暗。然而,黑暗中冒出三个模糊人影,蹑手蹑脚潜进农家乐,迅速解决了充当保安的两条狼狗,向果林小屋逼近。

      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玉树市。
      玉树地震,是哪一年来着?同伴在等待中提起闲聊的话头。
      邱哥不假思索回答,二零一零年。
      人这一辈子几十年,记忆中大部分是人、事、物,具体时间点总是模糊甚至空白,唯有一些实在印象深刻的日子能被铭记下来。二零一零年,恰好是邱哥能记得的时间。
      同伴感概,十一年了,当年听说整个地方都被震碎了,现在哪里还能看出过去地震过!
      邱哥深以为然。再一次体会到人类无穷的潜力,超乎我们自己的想象。就连他这么一个平凡的普通人,竟也可以颠覆社会、改变世界。
      黄昏将尽,太阳完全隐没,两人靠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中间隔了一些空的饮料瓶、快餐盒。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的目光稍稍舍点给长椅上的人。
      听说你跟那人认识?同伴有些好奇。
      以前是同事。
      光明会与一般的公司不同,结构松散,无职位等级之分,成员之间的联系更是微乎其微。即便待了几十年的老同志,也不敢说见过所有人。实际上,出于保密的考虑,光明会似乎刻意避免成员们相互结识。他在光明会差不多十年,认识的同事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青海这位同事,比他晚几年进来,岁数倒不差多少。几年前,这位同事的母亲生了重病,千里迢迢来到广州求医。孔主任提前有交代,他便承担起接待之责。晚上有守灯任务,白天需要补眠,他和这位同事并未过多交流,仅仅是客气寒暄的程度。
      东西准备好了吗?
      同伴拍了拍腰上的挎包,表示已准备妥当。
      邱哥想了想,还是解释,我们的目标是灭灯,只要把人控制住,没人看守,灯就只有被灭的份儿。尽量不伤人最好,没那个必要。
      我懂!认识的人不好下手。同伴是个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人。要不你找块布把脸遮上,万一被认出来——
      邱哥表示无所谓,他加入长夜的事儿早已不是秘密,光明会内部应该有通报,不止青海的这位同事,各地的同事恐怕都骂过他一声叛徒。
      黑夜不是从天而降的,而是自地面一点一点升起。等到天完全黑透了,两人终于从长椅起身,朝公园里面走。通过几天的摸排,他们在目标的必经之路上选了一个伏击点,较为符合隐蔽、安全的要求。邱哥借了一棵油松藏身,同伴盘腿坐在他脚边,一簇茂密的灌木丛代为遮挡。
      扑哧——扑哧——同伴几乎往身上喷了半瓶花露水。夜晚蚊虫出没,此地花草又多,邱哥饶是再不喜花露水的那个味儿,亦在裸露的手臂上喷了两下。若是这次行动最后圆满成功,花露水该记上一笔功劳。没了蚊虫的袭扰,两人耐心地等待,随着时间临近,专心致志聆听四周动静。
      遥遥的一盏路灯,堪堪照亮每一个经过的人。经过的人越来越少,好长时间都只有两三人影。
      但他们知道,那人一定会来。

      湖北,襄阳,谷城县。
      下了两天的雨,柔柔的小雨拦不住需要做事的人,不过困住些许无所事事的闲人。因为这雨,她们和这户人家的老太太熟络起来。农村不比城市,地广人稀,不提彼此之间的亲缘血脉,就是疏远些的,每个人在其他人眼中都是知根知底,外地人堪比异族异类。
      大波浪和她的姐妹三天前出现在这个村子。捏着一个无人认识的人名,挨家挨户地问,有人疑惑,她们巴不得解释,赶紧送上提前编造周全的故事。一个简单而俗套的故事:大波浪在遥远的城市打拼,用十几年的青春换来了小有成就的家业,后来认识了一个男人,两相投契,准备结婚,不幸就发生在婚礼前夕,那个男人骗了她的人,卷了她的钱,不告而别。这个男人自称老家在此地,所以大波浪在姐妹的陪同下前来讨回公道。
      这个村子没走到人,她们不死心,在一户人家租下客房,每天出门找人,把寻找范围扩大到邻近的村子。村民本就从情感上同情可怜的弱女子,兼之她们出手阔绰,寻人赏金能抵上村民半年的收入,于是大家伙紧急启用久未联系的关系网,帮忙打听。
      这事闹得越大,她们的故事就越真。即便对方怀疑,也只是怀疑而已。
      今日,她们同前几日一样,吃过早饭就驱车行驶在村道上。村道坑洼不平,车子小心翼翼,车内的两人像同仇敌忾的闺蜜,炮火对准各自的丈夫。
      大波浪的丈夫提了离婚,被她甩过去的一叠照片惊呆了眼珠。倒不是以为奸情从不会被妻子察觉,只不过震惊于一向被视为废物的妻子能有如此行动力。大波浪如今对丈夫毫不留恋,离婚可以,财产留下。丈夫犹豫了,看来外头那个怀了孕的小情人在他心中还不够分量。
      女伴和丈夫没有闹到离婚这一步,为了孩子选择各退一步,在孩子跟前是相亲相爱一家人,离了孩子就各自潇洒。原本相安无事,可她最近发现,丈夫竟在偷偷转移财产。要离婚就光明正大分割财产,私底下耍卑鄙手段算什么男人!女伴愈怒愈冷静,找了一个律师收集证据,同时申请了夫妻财产公证。丈夫不敢再有动作,亦不提离婚。
      他们男人,似乎把我们女人都当成傻子,以为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大波浪手搭着方向盘,摇头轻笑。
      女伴附和,是啊,男人太过自大,吃过苦头才知道咱们女人的厉害!
      前方出现一个男人,戴着草帽,骑着小电驴,在细雨中相对而来。小电驴靠边,提前一百米开始避让大车。
      女伴提醒,他来了。
      大波浪加油踩到底,车子轰地咆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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