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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牧野忆川,23岁,日本驻中国外交官牧野浚的侄子,自由失去父亲,由母亲牧野庆子将其抚养长大,跟了母亲的姓氏,与母亲一起跟随舅舅牧野浚生活。
      早在很小的时候,牧野忆川就跟随舅舅的家庭由日本迁往中国,后长期定居在上海租界区的福煦路的一所大房子里。
      对于甲午战争、对于中日马关条约,这些日本引以为豪的事情,是舅舅常常挂在嘴边的:“我们大和民族是最智慧、最勇敢的民族,在天皇的英明决策的领导下,我们战胜了这个古老而地域辽阔的大清国,它虽然是我们一衣带水的邻邦,可是他们的人民是那么的愚昧无知,就轻而易举的被我们踩在脚下,这场战争我们赢得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哈哈……”
      对于这样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一味吹嘘炫耀的话,忆川从记事起就常常被舅舅这样教育着。这样的话舅舅几乎每天都会说,而忆川也是几乎都要被过了;尽管对于这段自己出生之前国家的光辉历史,忆川已经是耳熟能详了,可是要说什么感情,还真的没有。舅舅每次这样对他说起,他也就只是表面简单的敷衍着;而恰恰相反的是,他的表兄,舅舅的儿子牧野井每次听到这个,都是异常的兴奋,眼睛里充满自豪而骄傲的光芒,激动的拉着父亲的手千百遍的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每到这个时候,忆川就会默默的走开,与其在屋子里听这父子两个这样自傲自大的谈话,他还不如出去走走,看看人群、看看街道,看看那些年轻的同学,听听他们所谈论的当前的社会、人性。
      因为自幼是在中国长大的,听汉语、说汉语对于忆川来说,并不是一见难事,他可以很轻松的就听懂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同学们所谈论的话题,其中还不乏一些关于时事政治的讨论。
      出身一个外交官的家庭,忆川明白,政治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从小受家庭教育的影响,他明白政治是官员该管的,不是学生该管的;可是尽管如此,尽管这些学生一直都很排斥他是一个日本人,但他还是很欣赏这些学生过人的胆识和缜密的思维,真的,他从心底里由衷的佩服他们,佩服中国人。
      有时候,忆川会开玩笑的自己想,也许自己是上辈子是个中国人呢?即便不是,那么他的灵魂中也必定有一部分是和中国相连的吧?
      血浓于水?
      这是忆川新学会的一个词,是吗,他和中国是血浓于水吗?
      胸口又有了一阵隐隐的疼痛,每次想到这样的一个民族,一个有着如此多的进步青年的民族,不晓得是为什么,忆川的心里总觉得难受,胸口会隐隐作痛;这是自小就烙下的病了。
      该吃药了吧,于是忆川转身想要回去了,不再在街上这样走了,回去吧,回到了那所大房子里去。
      吃过药,女佣要端着茶杯走开,忆川叫住她:“等下,我母亲在什么地方?”
      “在佛堂里。”
      “又在佛堂?”
      所谓的佛堂,不过是一座阁楼,建在这所大房子后面,穿过一片茂盛的草地就是了,因母亲常常会在这儿念经,所以叫它佛堂。门口是一棵开得正旺盛的樱花树。
      是的,是春天了。
      忆川站在樱花树下。他知道,樱花是日本的国花,可他并不是十分的喜欢樱花;在中国居住的这些年,他接受了不少的中国文化,在他所就读的学校,上海最著名的贵族学校—圣约翰学院里,小路两边都种了好多的牡丹花,有一种大气的美丽;不像樱花,这样小小的,零零落落……想到这儿,忆川不禁撇撇嘴,这样的话若是对舅舅说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数落一番了。
      忆川走进佛堂。
      远远的,看到母亲在佛像面前跪坐着,面前摊开着一本什么书的,很旧的书,都有些残破了,从记事起,忆川就常常看到母亲在看这本书,看着看着,就总会有眼泪留下来;至于书里写了什么,忆川不知道,母亲也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
      而现在,母亲又在看这本书了。
      忆川走过去,轻轻叫了声:“母亲。”
      牧野庆子听到儿子来了,慌张的擦擦眼泪,将书掩起来放到一边去。于是抬头看着儿子,勉强的笑笑说:“明天学校就要开学了,都准备好了吧?”
      忆川点点头,在母亲身边坐下,却是一言不发。牧野庆子疑惑的问:“是怎么了?”
      “母亲,我刚才又感到胸口疼了……”忆川犹犹豫豫的说,“舅舅又同我和表兄说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我不想听,于是出去走走,想听听那些中国学生在讨论什么,可是总是感觉胸口疼,这才又回来吃药的。”忆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牧野庆子一直都是沉默,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和那次签署条约的日子是她所忘不了的,看看儿子忆川,眉目之间依稀还有二十多年前旭川的感觉……庆子不想再这样回忆下去了,眼角已经又有了眼泪涌上来。
      忆川慌了手脚:“母亲,这是怎么了?”
      庆子只是摇摇头说:“哦,没事没事,”庆子显然是不想再同儿子说些什么了,摆摆说:“好了,你回去吧,我还想在这儿坐会呢……”
      “可是……”忆川还想说,可是母亲不能终日就这样在佛堂坐着、沉默度日啊;看到母亲还是这样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忆川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下去了,只好起身出去了。
      在佛堂门口,忆川遇到了表兄牧野井。在樱花树下。
      “怎么,你这个家伙,方才我父亲在讲中日战争的时候你怎么又走了?是不是不想听啊?我父亲说的话对你就是不起作用是不是啊?哼,你这个臭家伙,住在我家里还这么不识抬举,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装作一副清高的样子我就可以高看你一眼了……”这个傲慢的表兄永远是那么不可一世,稍有点什么事令他不高兴,他便会拿出忆川寄人篱下的事实来奚落他一番。
      对于这个,忆川已经不在乎了,管他怎么说呢,他就是一言不发,只是瞪了牧野井一眼,转身要走。被牧野井拉住:“怎么,不想听我父亲说话,也不想听我说话了?”
      忆川狠狠的甩开他的手,硬硬的说了一句:“表兄,我敬你是我的兄长,大家一起长大,所以我不想同你争吵。”说罢,转身就走。
      那牧野井也生气了,高声喊到:“牧野忆川!你别忘了,这是我家,是我父亲的房子,你现在的吃住一切都是我父亲给你的;况且……你别忘离我你姓牧野,这是我父亲的姓氏!”
      忆川立刻站住了,抑制不住心里的愤怒了;他愤怒的转身,看到了表兄那副自以为是的表情,不觉更加生气,于是走回去,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的说:“我没有姓舅舅的姓氏,我的姓氏是我母亲给我的!”
      “哼?你的母亲?”牧野井还是那么高傲,“姑母?不过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女人对于姓氏没有什么决定权,是你自己命不好,没有父亲,所以我父亲才可怜你,不嫌弃你,让你跟了我们的姓氏!哼,我看你啊,不过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真是可怜!”他说着,故意笑得很夸张。
      这彻底激怒了忆川,他不禁攥起了拳头:“你说什么!”说着就抓起了牧野井的衣领。
      牧野井高声说:“怎么,我说你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也便狠狠的抓住忆川的手,用力甩开。
      一直以来淤积的矛盾终于激化,于是忆川向这个比自己大了三岁的表兄发起了挑战;两人打的不可开交。
      这不免引得仆人都过来拉架。
      在空荡幽静的佛堂里,牧野庆子听着外面传来的争吵声,心里异常的平静;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她只是叹口气,又翻开了那本旧书,在书页里,她拿起了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着挺拔的年轻中国官员;对着那照片,竟有眼泪流下来……
      夜晚。
      公使馆客厅。
      牧野井和忆川都并排跪在牧野浚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牧野浚坐在沙发里,一脸的严肃;半晌,才厉声说:“我不管是怎么回事,不管是谁先动手的,总之,你们两个,都是天照大神的子孙,所受到的教育都是最高等的教育,现在居然这样冲动打人?!你们,都是天皇陛下的子民,天皇陛下赋予你们神圣的职责,你们生来就是为了要为天皇陛下效劳、振兴东亚,你们不同于普通的人,怎么能作出这样让天皇陛下羞耻的事情呢?用打架来解决问题,中国人会这样做,但这不是我们大和民族的人民该做的!我们是充满智慧、无上尊贵的民族,不是那些低俗、愚昧的民族!”他顿了顿,又严肃的看了看牧野井和忆川,长呼出一口气,问道:“都听明白了吗?”
      牧野井恭敬而响亮的回答一声:“哈依!”
      牧野浚很满意的一点头,又转向忆川:“忆川君,你呢?”
      忆川抬起头,看看严肃的牧野浚,终于下定决心的说了一句:“我不同意舅舅所说的话。”
      牧野浚眉头皱起:“你说什么?”
      忆川很镇定的说:“如果因为是我先动手打了表兄,我可以道歉,但是舅舅如果把这件事和民族联系起来,那么我要说的是,我不赞同舅舅所说的话。”
      “你……”牧野井不禁攥起了拳头,“你敢反对我父亲?!”说着,就要冲上去揍忆川。牧野浚一摆手拦住了牧野井,冷静的笑笑说:“别,叫他说。”
      忆川站起来,看着牧野浚,想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要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舅舅,你是驻中国的外交官,相信对于中国的文化,你会比我了解的还要清楚吧?我也是从小跟着你在中国长大,对于中国的文化,说实话,我很敬仰,对于中国人民,说实话,我也很敬佩,在我看来,中国的文化与我们的文化有相似之处,但是在很大程度上,他们的文化更加深刻和渊源……”
      “你混账!”牧野井忍不住骂了一句,“真是自轻自贱,牧野忆川,你怎么能敬仰这样一个无能国家的文化呢?!简直是给我们日本人丢脸!”
      牧野浚还是拦住了牧野井:“牧野井,注意你的言辞!你是兄长,这是一个兄长说话应有的态度吗!”牧野井便没有嚣张,低头说:“是,父亲。”牧野浚还是一脸的严肃:“怎么回事?父亲没有教过你一家人就要和和气气的吗?你这么冲动好事,简直是给我丢脸!天皇陛下对你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你却对自己的兄弟也这么苛刻,也是给天皇陛下丢脸!”一番话说得牧野井没了话。
      于是牧野浚又转向了忆川,反倒是一脸的笑意与慈祥,反而让忆川觉得很不习惯了:“忆川君,你要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的血统是高贵的,你是贵族家庭出身,你不同于那些庸俗的平民。也许那些平民子弟会觉得中国的文化很好,但是你不可以这样认为……”
      “为什么?”忆川不解的问道。
      “因为你不是贫民,你和他们的出身与阶层都不同,你所受到的教育和信仰不允许你去敬仰中国的文化,这样说你能明白吗?是的,我也承认,中国的文化是博大精深,你自小接触中国文化,有些喜欢和易于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绝不可以说你敬仰中国文化,更不能说它比我们的文化更加深刻和博大,这样的话坚决不可以再说,你明白了吗?”
      听到了舅舅这样语气平和的说话,忆川的口气也软了下来:“可是中国的文化的确是很伟大的,中国人也很好,舅舅你也许是长期忙于外交,所以没有太在意去研究这个,中国人也是很好的;我才发现,也许我们过去在日本所受到的那些文化思潮都太过偏激了,也许是该改变一下的时候了……”忆川自顾自的说着一些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可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得同时,牧野浚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忆川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了,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停住了;牧野浚接着就满脸堆笑,一副很无奈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忆川君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你说中国人是好人,那么我问问你,既然中国人都是好的,那么像他们的这样泱泱大国是怎么会沦落的?在当初的大清国,那些政府官员个个都是些昏庸无能的人,如果他们真的有你所说的这么好,那么当初的大清国是怎么亡的?想想中国人都是多么的无知啊,根本就比不上我们的一分一毫!是的,也许中国的文化中确实是有一部分吸引了你,让你感兴趣,但是你要明白,中国人是低劣的种族,中国的文化也是远远不能和我们相比的。”牧野浚停了停,故意喝了杯茶,轻轻的吹吹茶气,悄悄的斜着眼睛看看忆川的表情,忆川显然是一脸的困惑,对于牧野浚所说,他不能否认,是的,听老一辈的人说起的大清国,就是那么愚昧无知的一个国家的,可是……
      没等忆川反应过来,牧野浚放下茶杯,接着说:“中国人的思维就是很奇怪,他们就是不思进取,自己的国家一步步落后,他们还是那么无知;你看看上海租借地的歌舞升平,如果中国人真的有觉醒,他们还会这样逍遥喧哗、一醉不醒吗?哎,中国人啊,就是这样一直都在沉睡,所以我才说他们是无知的民族啊!”
      忆川于是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可是我常常会看到那些学生们在谈论政治,在学校里面也常常看到同学们在讨论现在的社会,我觉得他们说得话都是有道理的话,虽然他们都很年轻,可是他们的思维并不落后,对于当前的实事,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们都是很激进、很进步的青年,所以我相信……”
      “你就不要再相信了,不要再幻想了,”牧野浚很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政治是官员的事情,不是你们学生的事情!”牧野浚很气愤的拍着桌子站起来,吓了忆川一跳。
      接着,牧野浚也觉得自己的反映太过激动了,于是克制自己的脾气说:“忆川君,你生长在一个外交官的家庭,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我们日本,你要时刻谨记你的所作所为都要对得起天皇陛下。你还太年轻,我看你是可塑之才,才花了大价钱送你上全上海最好的学院,希望你能成材,可是你却整天的不思进取,就知道跟一群学生说这些政治、政治!政治不是你该关心的,也不是你们学生管的了的!”牧野浚越说越激动,“你们以为靠几个学生的一时激动就可以扳回现在的局势?忆川,醒醒吧,离那些学生远一点,你是天照大神的子孙,不是一个身份随便的人,怎么能和这样低俗的民族的子民这样亲近呢?以后不许了!”
      看到舅舅这样生气,忆川便也觉得自己说话也许是真的欠考虑的,于是低声说:“舅舅,是我说话造次了……”
      牧野浚的口气便也软了,叹气说:“哎,忆川,老一辈的故事你不懂的,但是你也不能年纪轻轻的就这么糊涂啊……算了,今天太晚了,明天学院里又要开课了吧?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说着,摆摆手,示意忆川和牧野井下去。
      待两人走后,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牧野浚坐在沙发里,点起一只卷烟;在吞吐的烟气中,他不觉又想到了刚才忆川那字字句句的坚定,想到了忆川那肯定的眼神,嘴角扬起一抹笑,点点头说:“哼,果真是这样;真不愧是……”他没有再说,眯着眼睛很享受的又吐一口烟,顿时眼光变得犀利,右手迅速把烟用力捻进了烟灰缸。烟灭了,鼻子里轻蔑的哼出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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