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归何处》草木何求折

83、第 83 章

　　大年三十的当天，前来出差的全体公安穿戴整齐，配枪和手表也一一检查校对过，按照预定计划提前行驶至要抓捕罪犯的窝藏地点隐匿好，所有人都不自觉摒住了呼吸。
　　傍晚七点，这座坐落在城市边缘的村庄入了夜才像是活了过来。
　　白天寂静无人的村庄到了夜晚仍是黑暗无光的，却没了白日里的沉闷，不时有动静从一座座房屋里面悄然传了出来，刻意压低的音量让监视的警方也不太清楚他们打算做什么。

　　李漫浩视线扫过一圈车内同队的人，压低嗓音做着最后的叮嘱：“遇到紧急情况的危险记得先确保自身安全，明白么？”
　　“明白！”
　　出发前，第一次出这种大型跨国抓捕行动的许丘心底还十分紧张，手心都冒了汗，呼吸也有些急促。
　　顾婧和小周都看出来了他的情绪，不等小周出声安慰，顾婧就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别慌，待会儿你跟在我身后。”

　　八点二十七分。
　　到了预计时间，总指挥一声令下，所有待命人员同时行动起来，极其训练有素安静高效地冲向窝藏点！
　　暴力破开村口的防守，李漫浩率先冲进去了，双手握着枪托，一脚踹开面前的大门，对屋内躲藏的人用英语厉声道：“都不许动！举起双手！”
　　屋内的人几乎是瞬间便想从窗口跳出去，被提前包围等候在那里的其余警方抓了个正着，有几个妄图负隅顽抗的甚至拿起了枪，紧密监视的警察察觉出不对就立即开枪击毙。一片嘈杂里，短短十几分钟，岑良昧为其“工作”了十数年的上线所在的组织被清剿了个干净，所有没来得及销毁的组织内部的账簿和资料全被缴收，其余人员全被收押在案。
　　除去被击毙的七人，在场人数清点后远没有预想中的数量多，李漫浩心底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没放松警惕，在中国警方负责管理的这片区域查探着有无隐匿起来的漏网之鱼，时不时回应几句对讲机中的话。

　　顾婧将手|枪收了起来，朝李漫浩走了过来，汇报道：“李队，查清楚了，咱们这边总共是四十七个人。”
　　李漫浩点头，眉头却仍没舒展开。她又看了眼所有被拷上手铐蹲在原地的男男女女，目光在触及其中一个恰好抬头的亚裔男人时和他视线相对，目光顿了一下，对顾婧道：“你们先稳一下，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和隔壁本地警方的队长交流过，所有部署方案都在按计划实行，一点差错都没有，李漫浩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悸动，指挥着将七分之一的人押到了怀哲方的警车上，那个亚裔男人也在车上。

　　一行人按原路返回，村庄偏僻，汽车行驶半晌，还有最多二十分钟就能回到本地警方总部的时候工作群里已经有人刷起来了庆祝此次行动圆满成功，这下收完尾还能赶得及回家过个十五。
　　李漫浩看了眼屏幕上向上滑动的消息，刚要回复一句别人的艾特，整个人突然狠狠向前撞去！横跨肩上的安全带勒得人骨头生疼！不等她空白的大脑回过神，整辆车又被后面撞上来的那辆狠狠挤到了一旁！
　　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和对讲机中传来的喊叫声刺得人直接耳鸣，李漫浩的头像是被电钻钻过，发懵、剧痛，右侧靠窗的半边身子也骤然失去了知觉，不知哪里流出来的温热血迹滴滴答答地淌在了座位上。
　　透过变形碎裂的车门，李漫浩在一片慌乱间只来得及匆匆瞥到一眼撞向他们的车：
　　——是其中一辆当地警方的车。

　　整列车队只有最末尾的怀哲方的警车遇袭，前面的车辆甚至没反应过来，率先撞击的警车中便投出了一颗闪光|弹，强烈的光芒和巨大的噪音在让所有人都短暂失去了分辨能力时，车内的人降下车窗，对着前面所有的警车猛然开枪无差别扫射起来！
　　“轰——！”的一声巨响，爆炸产生的强烈气流震碎了所有的车玻璃，冲天的火光直冲云霄！
　　车内的李漫浩猛地扑向了驾驶座上的许丘，她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是绝对不能让开车的许丘出事，不然这一车人都得死。

　　……当地警方是被渗透的黑警？
　　不，不会。就算有黑警，也决计不会在两国合作实施抓捕这种敏感的时刻暴露自己，他们的行动毫无逻辑可言，蓄意谋害中国警方带来的后果远不止是调查那么简单，这次的挑衅也是直接对中方的挑衅。
　　……所以是污蔑。
　　是那个组织想要搅黄这次的合作关系的污蔑。
　　过载的信息让人头脑发胀，中枪的部位疼得人几乎要喘不上气，剧烈的头痛中，李漫浩艰难睁眼，入目便是背后两个枪眼趴在地上毫无声息的顾婧。
　　李漫浩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在中了一枪后就被从后座中央趴过来的顾婧护在了身下，替她挨了两枪。
　　他们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空旷的空间里，许丘、小周、谭治川……所有在她昏迷前还一起说笑的队友全都毫无生机被捆起了手脚，绑在了一些机器一样的东西上面，地面上到处都是已经半干不干的拖拽的脏污血痕。
　　听力和视觉都还未完全恢复，李漫浩浑身冰凉地看着地面上横七竖八地的同事们，突然，一直没有动静的顾婧轻轻动了动手指，露出来了被她藏在袖中屏幕碎裂的手机。
　　——上面是和钱茵的实时共享位置。

　　“Jerome，时间太急，你有什么话快点说，我们最多只有三分钟了。”
　　“知道了。”
　　说话声由远及近，李漫浩掀起眼皮，看着原先在自己车上的那个亚裔男人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哑声问道：“是你在挑拨？”
　　被称作Jerome的男人眯了眯眼睛，片刻后，点了下头，用带有口音的中文说道：“我接到消息你们今日会行动，就让我的人悄悄代替了今日要出警的警察。如果你想问那些人在哪儿……死了。”
　　李漫浩直直地盯着他：“如果你连我们的行动时间都能知道，为什么没提前跑路？”
　　Jerome说：“因为你。”
　　他将手中方才一直拿着的炸弹背心系在了李漫浩的身上，插好引线，不紧不慢地道：“忘了自我介绍了，初次见面，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君月清。你可能不认识我，但你应该明白，这一切都是拜你自己所赐——”他拉长音调，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阴沉沉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查到我在怀哲安插贩毒的据点的，可你既然做了，就该想到会有被报复的后果。”
　　“集团手握着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金钱和资源，明明连走私武器的活计都干了，却一直对毒品避之不及，上层究竟在装什么清白？！如果开了毒品交易这条线，有集团的保驾护航，你知道我们每年能增加多少收入吗？！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集团的试水，却在刚起步就被氿打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还因为你们警方的查封导致我暴露了出来，你让我怎么甘心？！”
　　Jerome将手中的枪打开击锤保险，抵在了李漫浩的腹部，声音阴狠：“我查了好久才知道你和氿有这层关系在，这么近距离的射击，就算不立刻死骨头也会断掉，如果不是要让氿亲眼看到你的死亡，我现在就让你痛不欲生。”

　　Jerome带人撤离了这个用作最后坟墓的工厂，偌大的空间中，只有李漫浩身上的炸弹在滴滴倒计时着。
　　除了她和顾婧，其余人到现在也没反应，八成是被他们喷了迷药。顾婧中了枪身受重伤，君月清要和自己说话，他们时间又紧，这才独独漏了她们两个。如果是这样，其他人的伤应该不会太过严重。
　　顾婧在人来时便把手机重新押回了衣袖底下，可现在也没动静，应该是失血过多导致昏迷。
　　刚刚看到的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三分，又过去了两三分钟，钱茵和他们之间相聚的位置最多还有七分钟就能赶到。
　　还有……还有什么……
　　李漫浩的头脑越来越昏沉，她在被撞击的车祸现场时就被碎掉的玻璃在额头前划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现在也只浅浅结了层血痂，稍一有所动作，又有不断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身体越来越冰冷，像泡在了深不见底的寒潭中。
　　恍惚间，李漫浩的耳边像是听到了不存在的春晚倒数声。
　　灯火通明的家家户户；阖家欢乐的年夜饭；炸起的一簇簇烟花；熟悉的难忘今宵的音调；手机上朋友与同事的祝福消息；朋友圈里刷屏起来的新年快乐；被映上暖光的灌木丛上的积雪；吃到带有硬币饺子时的欣喜……
　　还有……还有和小酒做好今年要一起过年的约定。

　　浓稠的黑暗、喘不上气的呼吸、软绵无力的身体，李漫浩的视线越来越暗，连离她不远的顾婧的轮廓都快要看不分明。她指尖发麻，半边身体都没什么知觉，在踏入这行就做好了可能会牺牲的准备，可在真正触及到死亡时，才发现在生命的尽头根本无暇顾及到生前的种种生平，她所想的，竟然是最简单不科学的一个念头：
　　——如果真有神仙显灵就好了……起码把顾婧他们救出去。

　　“嘭——！”
　　“姐姐——！”

　　商澍酒在看清浑身是血的李漫浩时呼吸一窒，想也不想便飞奔到她身旁，将她放了下来，手指带着机不可察的抖，检查着她被系在身上的炸弹背心。
　　解不开。
　　她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是集团之前放弃制作的一个半成品，那根绕过身体的最重要的引线连着开关，是感应式的，不能剪断，也不能把衣服全部脱下来，不然会直接爆炸，设计的初衷就是让人穿上就不能解开逃脱出去。但被穿上的人万一失去控制专门去往闹市区想要拉别人陪葬会导致事情太过严重，对集团名声有害，这个研发也就不了了之。
　　还有193秒。
　　商澍酒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不过瞬间，她表面上迅速冷静了下来，语气近乎冷酷地对叶澄江道：“它爆炸范围不大。你们所有人都出去，让我们的人封锁这里方圆一百米的距离就够了，赶来的警察也不要放进来。”
　　叶澄江几乎是立刻就要驳回她的提议，可在看到商澍酒的眼神时却顿住了嘴边的话，极不耐地对身后的人命令道：“没听到吗？动作快点把他们搬出去！封锁附近，谁来也不行！”

　　……那眼神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翻涌与戾气。

　　没了外人在，商澍酒给李漫浩迅捷的简单处理好额头的伤口，又大致检查了身上有没有伤到骨头，给她固定好错位的地方，时间只剩下了121秒。
　　“姐姐，醒醒。”商澍酒轻声呼唤着李漫浩。
　　李漫浩已经看不太清了：“小酒……是你吗？”
　　商澍酒紧握着她的手：“是我呢。不是幻觉，我在这里呢，你别怕。”
　　李漫浩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推着商澍酒：“你快出去，你不是说爆炸范围不大，别在这儿了，快走！”
　　“姐姐，李队，李漫浩——”
　　商澍酒喊出一句称号便轻轻吻了下她，末了，语气轻松地说道：“我之前还在想，当初和你谈恋爱就是我当面问出来的，凭什么你分手就能隔空分。现在好不容易和你见面了，我可得再问一遍。”
　　“李漫浩，你还要跟我分手吗？”
　　李漫浩刚准备说什么，就被商澍酒耍赖皮堵住了唇，结束了这个一触即分的清水吻，商澍酒笑眯眯地说道：“你可想清楚咯，你要是说分手，我和你什么关系也没，才不会听你话乖乖出去。”
　　李漫浩看到时间只剩下了70秒，急出了一身冷汗，连最基础的思考能力都没了，搡着她：“我不分了。小酒别闹，你快走啊！”
　　商澍酒几乎是在瞬间就笑了起来，眼神亮的简直像藏了光、含着笑，小心翼翼避开李漫浩的伤，紧紧抱住了她：“那我更不能走了，哪有让女朋友独自面对人生大事的。”

　　“姐姐，”商澍酒俯下身，和躺在自己腿上的李漫浩贴了贴额头，“我们说好新年要一起过的，你可别食言啊。”

　　带路开车的钱茵和支援部队赶到时，被陌生人堵在了路障后面，他们刚要下车交涉，不远处的工厂中，一阵巨大的爆炸声猝然响起，火光还未蔓延，不过片刻，就被工厂自带的灭火装置扑灭了火焰。
　　叶澄江压根儿不在意会不会在警方面前暴露了，打开车门，冷着眼神走向了工厂。
　　耳机里，苏安折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冷硬，道：“不计任何代价杀了Jerome，我来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