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归何处》草木何求折

32、第 32 章

　　李漫浩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地上还有些湿，今天凌晨应该才下过一阵小雨。如果在那个时候阿姨口中的嫌疑人当着她的面丢了把带血的刀，在阿姨惊慌离开后又卡点把这个垃圾桶随机和小区内的另一个调换了位置，顾婧和许丘去查看的时候才会什么都没发现。
　　如果是这样的话，找到另一个被调换的垃圾桶就能证实那个阿姨说得话的真假了。
　　李漫浩又看了其余几张照片，在心里顺了一遍要做得事，把顾婧叫了进来。
　　顾婧推开门，人还没进来，脖子先往前伸了老长：“李队，啥吩咐？”
　　李漫浩招招手，示意她走进点儿，把自己手机中圈出来的地方指给她看：“我现在有些怀疑这个垃圾桶原本不是在这儿的，照片等会儿发给你。你叫几个人，再去一趟君阳府仔细找找，看能不能找到被换了位置的，有什么发现了及时联系我。”
　　顾婧点头：“成，我现在就去。”
　　等顾婧风风火火的快步离开，李漫浩又坐了一会儿写下自己疑惑的地方，刚准备接杯水喝，一个同事就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声音急切地说：“李队，那个阿姨晕过去了！”
　　李漫浩立刻扔下了手中的杯子开了门，大踏步冲了下去，语速也快了不少：“叫两个人跟着搭把手，这儿离医院近，我直接给她送过去。120刚打了没？”
　　“打了。”那个同事有些跟不上李漫浩的步伐，小跑了起来，“我刚喊了小周，已经把她抬车上了。”
　　说话间，李漫浩已经走到了车旁边，动作利落地开火挂挡，一路只跑了三分钟就到了市人民医院。
　　等手忙脚乱地安顿好昏过去的阿姨打上点滴，李漫浩和另外两个同事才有时间喘口气儿。
　　其中一个同事去找护士了解阿姨的情况，另一个在照看着她，李漫浩才有时间看看刚刚震个不停的手机。
　　是顾婧发来的消息。
　　【顾婧：李队，找到了，在小区南门这儿有个蹭上了一点儿没擦得血迹的垃圾桶，应该是早上换了位置之后没来得及清洗】
　　【顾婧：刚测过反应了，是血没错。我们又在西门这儿找到了片像是被翻过的地，早上还下雨了，颜色明显的都和旁边的土不大一样，挖开后里面埋着个破麻袋，和那个阿姨形容得一模一样，里面装了好多棉花，还有带血的塑料布。已经联系上君阳府这边的负责人了，我们去调了监控，等会儿就传回去】
　　【顾婧：李队，下一步该做什么等您指示】
　　李漫浩大致扫了一眼，拿着手机出去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才打了电话过去：“顾婧，你先去通知魏科长他们，等痕检科的人和陈法医过去。这个阿姨刚在警局晕倒了，我才把人送医院安顿下来，现在不方便过去，你打谭治川电话给他说一声，让他过去看着。”
　　顾婧应了一声，挂断后扒拉出谭副队的电话，求助主持他们大局的主心骨去了。
　　李漫浩呼出了口气，刚转身进去等电梯，就和提着一袋子药的商澍酒撞了个正着。
　　李漫浩诧异了一下，随后被这命运般的巧合给弄得哭笑不得，自己也感叹起来机缘巧合是真的强了。
　　商澍酒愣了一愣，觉得老天爷都在帮她俩创造机会，原本还打算和李漫浩避避嫌的想法瞬间破灭，终于忍不住似的，眉眼都笑得弯了起来，打了声招呼：“姐，来办事儿啊？”
　　李漫浩不方便说太清，模糊地“嗯”了一声，问她：“你都检查完了么？”
　　商澍酒晃了下手中的袋子，用轻轻软软的声音回道：“刚拿完药，准备回啦。姐姐你先去忙吧，咱俩的关系也用不着寒暄，有啥话留着等你回家了说。”
　　电梯刚好到了，李漫浩也急着上去，草草道过别就转身进去了，也没发现刚那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商澍酒就站在电梯外头隔着缓缓合上的电梯门挥手，等完全看不见了，她才心情颇好地拎着药袋子，一步一溜达地回去了。
　　——在离她不远的身后，某处的位置处极其隐蔽地探出了一部偷拍的手机。
　　李漫浩上去后就看见阿姨已经醒了，却没立刻进去，而是把照看她的同事喊了一个出来，问了几句：“她怎么样？什么原因？”
　　同事总结了下医生的话：“输了葡萄糖应该就好多了。低血糖和贫血，身体营养严重缺乏，建议是住院调养，但是她嫌花钱，不同意。”
　　李漫浩朝病房里头瞥了一眼，看见那个局促不安害怕弄脏医院床单的女人浑身都散发着拘谨，心里叹了口气，说：“今儿输液的钱和住院费我来垫。等会儿你们去做一下她的思想工作，就说住院我们是报销的，让她放宽心。”
　　同事急了：“李队，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垫钱，我——”
　　同事还想说什么，被李漫浩拍了拍肩，给直接打断了：“别争了，知道你心肠好。我打算给她转个院，人民医院离市局是挺近，但是这儿没什么认识的人，平时咱们工作都忙，照看起来不方便。转院的事儿我全权负责，费用什么的都是顺带的，我一个人付方便而已。行了别废话了，进去先给她说一下吧，我去打个电话。”
　　说完，不等同事坚持，李漫浩就闪得没影儿了。
　　联系完莫姨安排完住院事宜，还顺带买了份饭菜，李漫浩估摸着时间也挺久了，那边的思想劝慰工作应该能结尾了，才推门进去。
　　短短一上午的光阴，那个原本苍老寒酸的女人仿佛被严冬摧残过得残花败柳，变得更加凋零，蜡黄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嘴唇苍白皲裂，死皮翘到叠了起来。
　　看李漫浩进去，女人浑浊有眼屎的一双眼睛才动了动，眼珠转了几下，才把不甚清晰的视线放到了她的身上。
　　李漫浩并不在意她的打量，拉了把椅子，兀自坐到了她的跟前，把手中的外卖在病床的桌子上摆好，声音放轻不少：“阿姨，觉得现在好点儿了没？您吃点儿东西垫垫，都是清淡的。等会儿我送您去另一家医院，有病就治，不用担心费用问题。”
　　女人木木地看着她有条理地摆放好东西，听到她这句话，一向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轻贱的心仿佛被捂热了起来，重新有了滚烫血液的流动。
　　这是……在跟她说话啊。
　　她活了大半辈子了，小时候因为出生是个女孩儿，直接被亲生父母送了人。养父养母家给她一口饭吃，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也好得活下来了，等她长到十五岁时才被卖给了别人做媳妇儿。
　　买她的人是她婆婆，因为自己儿子是个傻子，一直娶不到老婆，刚好家里还有点儿闲钱，就买了个黄花大姑娘传宗接代。她丈夫大了她一轮，智商只有几岁的小孩子，她嫁过去之后累死累活，除了要照顾公公婆婆下地干活外，还得照顾这个傻子。
　　怀孩子前倒还好，有了第一胎之后她身体就不是太吃得消这么劳累的活动，但从没有人问过她。
　　快生得那段时间她腿肿的像个桶一样，也没人管，婆婆还冷言冷语地嘲讽她干活不利落。就连生孩子那天也是她一个人躺在炕上，流了满炕的血，生完以后草草被敷上了把烧地锅剩下的烟灰止血，连个问候都得不到，还要被刺生得是个没把儿的。
　　可能是基因遗传问题，她生了九个孩子，最后只活下来了两个，还都是先天智商有缺陷的。
　　她丈夫死得早，只留下了这两个有血缘的儿子，却也在前几年都出意外人没了，只剩一个出生娘就跑了的傻外孙。她大字儿不识一个，年轻还能下地干活外出打工，上了年纪连捡垃圾都费劲儿，只能去做不需要文凭最底层的工作。
　　将近六十年的光阴，从没有人在意过她，没人问过她饿不饿冷不冷，问过她疼不疼，也从没有人……拿她当个人看。
　　她是没把儿就被扔掉的女孩儿、是养来换钱的物件、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是不被人正眼看的劳苦大众的一员……却独独不是个真正的人。
　　中年女人生平第一次被正视，竟然是在警局被警察们问话；第一次被关心，是在医院的病床上；第一次被平等的对话，是面前这个天仙一样的人没有嫌弃自己而说出来的。
　　她突然用手捂住了脸。
　　一声抑制不住的沙哑破锣嗓的哭声被挤了出来，难听的比着三千只公鸭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里面的心酸和痛苦，却是一个压抑了整整几十年的苦命女人对这个阴暗冷漠的世界的重新连接。
　　这一场痛哭她忍了太久，也哭了很久。
　　李漫浩没有说什么无用而苍白的话，只是拍着女人的背，帮她顺着气儿。
　　等女人缓和下来，李漫浩把还带着余温的粥朝她的方向推了推：“还没凉，您先吃着，吃完咱们再走。”
　　中年女人通红着一双眼，伸出粗糙黝黑的双手，混着泪水囫囵吃完了这一顿。
　　李漫浩一直安安静静的，等她看起来完全平复下来了，才把垃圾都收拾了一下丢掉。两位同事也有眼色地上前帮忙，架起了这个体重极轻的中年女人。
　　上了车，李漫浩贴心地帮她扣好安全带，才坐到了驾驶座上。
　　一路无言，只有女人偶尔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