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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要纳投名状了 ...

  •   孤若飞宽裘缓带,信步闲庭地走到了江小鱼方才所站的位置,先侧头向江小鱼颔首,以示感谢。江小鱼也点头回礼,然后大家鸦雀无声,静静等待着这位二十出头的盟主之子,发表言论。
      “诸位——”孤若飞开口声若洪钟,宝相庄严,颇有盟主风范,座下宾客无不内心生起敬意,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孤盟主的儿子,与家父一脉相承,看样子前途不可限量。
      “感谢江大侠看得起,让在下上台说话。家父今日因有俗务缠身,未能赴约,颇感遗憾,我先代表家父,敬各位一杯酒,并祝江公子与华姑娘姻缘美满,百年好合。”他话音刚落,已有仆人递上了酒杯,孤若飞接过后,双手捧住酒杯,端在身前,向各位抬手作敬酒手势,然后一饮而尽,倒转杯口,一滴不剩。
      在座宾客拍手叫好,也随即端起酒杯,回敬孤若飞。酒入肠肚,豪气干云,方才因为提到“仇皇殿”而凝重的气氛,也略有松弛。孤若飞见众人神色安详,都认认真真看着自己,便放下酒杯,拱手道:
      “仇皇殿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家父不才,多年来心有余而力不足,始终未能一举剿灭邪教。今日承蒙江大侠探得仇皇殿分舵的消息,令人为之一振。只不过仇皇殿诡计多端,我们还需谨慎行事。关于分舵的具体消息,在下知道,诸位无不希望掌握最详实的情报,然后身先士卒,为民除害。然而,仇皇殿作为天下第一大邪教,耳目众多,今日大家齐聚一堂,庆祝江公子和华姑娘的亲事,却不知那仇皇殿是否也得知消息,悄悄派人潜伏于此。如若这样,那么关于仇皇殿的所有消息,最好都不要公之于众,而是私下里单线联系,以免打草惊蛇,各位以为如何呢?”
      孤若飞这番话一说完,大家面面相觑,眼神里相互都是怀疑,就好像自己身边坐着的,就是仇皇殿伪装的间谍。江小鱼不动声色地听完孤若飞的话,然后小心翼翼观察了一圈在座宾客的表情,暗暗心惊:这位孤公子,年纪轻轻,却老谋深算。他故意不想让仇皇殿的消息外流出去,又讲了这么一大篇冠冕堂皇的道理,兼具挑拨离间的功效,使得各大门派世家互相提防,信任减少,这样所有人都会更加依赖武林盟主这位中流砥柱,作为权力巩固的手段,倒真是高明至极。
      果然,孤若飞讲完话后,武当派的景龙真人魁星子率先站出来,朗声道:
      “孤公子言之有理,江大侠苦苦探来的情报,不能被无耻之徒探听了去。依我看,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咱们还是听孤公子的吩咐吧。”
      巧巧和江瑕等人一直在后堂偷听,见到武当派掌门如此追捧孤若飞,巧巧嗤之以鼻:
      “看样子,这武当也不是什么修仙问道的干净地方,堂堂掌门,堂而皇之地替盟主家卖命,也不怕被人笑话!”
      尽管单凭魁星子的这句话就断定他是武林盟主的看门狗,有所偏颇,但是巧巧也并不是全然胡说八道,因此江瑕默不作声,倒是华紫音在一旁说:
      “孤盟主侠义心肠,孤公子也是为了顾全大局,我觉得景龙真人并没有做错。”
      巧巧见华紫音那副义正言辞的表情,冷哼一声,懒得理她。江瑕敏锐地捕捉到了巧巧与华紫音之间那莫名的不对付,歪了歪脑袋,突然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巧巧,然后眨眨眼睛,又用余光瞥了一眼华紫音,嘴角上扬,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在传递什么暗语。巧巧和江瑕青梅竹马,不方便说话的时候,就约定了一套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来交流,她一看便知,江瑕的意思是:你看不惯她?
      巧巧先是故意双手放在自己胸口往前扩了扩,然后两只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甩了甩脑袋,意思是说“胸大无脑,太单纯了”。江瑕见状,不由得噗嗤一笑,大家连忙伸出食指叫“嘘”,江瑕反应过来,连忙把脑袋缩进脖子里,躲在柱子后不敢现身,生怕被江小鱼逮个正着。好在此时前厅人声鼎沸,大家义愤填膺,已经没什么人注意后堂的动静了。
      孤若飞一边安抚大家的情绪,一边说:
      “诸位,还请听在下一言。今天家父不在,小可资历尚浅,不方便代替家父发号施令。而且,今天本来也不是要召开英雄大会,大家都是来喝喜酒的,可别因为江湖上的事,坏了兴致,也辜负了东道主的一番美意。”说到此间,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黑蜘蛛、江小鱼、江无缺三人,然后继续道:
      “还请大家继续喝酒享乐,至于大家关心的这件事,待小可与江大侠私聊以后,回去请示父亲,再做打算,诸位意下如何?”
      各门各派听到孤若飞这么说,有的拍手叫好,说“由盟主下令,那是再好不过了。不然我们这里谁都当不了头,群龙无首,还不是越帮越忙?”也有的沉默不语,在心中暗自嘲讽:这孤若飞真是滑头,三言两语就把所有的情报都揽过去了,不给其它门派一点机会,果然善于弄权。还有的则高声奉承:“孤公子思虑周全,我们深感佩服!一切听公子安排,若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还请公子尽管吩咐!”江小鱼听着这些人各不相同的反应,再眼珠子一转,把厅上三百来人的各色表情看了个遍,心中已经有数:哪些门派是与武林盟主亲近的,哪些门派是不服气的,哪些门派又是墙头草两边倒的,他已经牢牢记住了。
      九秀山庄贵为武林世家首富,江氏兄弟则被称为“绝代双骄”,还有熊浩天的武扬镖局已经发展成江南第一大镖局,甚至轩辕三光的赌场也越做越大,成了许多不义之财的洗钱圣地,他们这几大家族,几大产业,在江湖上也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分量。若是不弄清楚当今武林的形势,在一些重要场合说错了话,站错了边,那便直接影响到往后的命途,不可不慎。江小鱼游戏天下,对于名利都不看重,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要好端端的活着,并不是安分守己就能平平安安,凡事都要动脑筋,要懂得察言观色,必要的时候见风使舵,就像押注一样,需要一定的赌技。他无意笼络群豪,也无意抢当武林盟主,更加没想过要做诛邪大军的领袖。这次出谷探查仇皇殿的消息,纯粹是因为仇皇殿把魔爪伸到了桃花谷里,那就相当于来砸江小鱼的本家了,怨有仇,债有主,此仇不报非君子。他知道仇皇殿实力雄厚,虽然地处西南的穷山恶水之间,但与中原武林盘根错节,孤若飞虽然藏有私心,但是他说的话不假,如今在座诸位当中,难保没有仇皇殿的奸细。江湖是个大染缸,利欲熏心,会让黑白两道互相交叉和渗透,中间那灰蒙蒙的地带,便是最难识别和攻克的。其实,人心难测,风云变幻,你眼中看到的那些名门正派,可能背地里藏污纳垢,干的全是杀人越货的勾当。而你以为的邪魔外道,也不失有真英雄,好汉子。许多所谓的正义与邪恶,善良与残忍,都只在一念之间,也可能瞬息万变。江小鱼凭借自己三十多年的经历与经验,深信人心险恶,没有绝对的好人,也相信人性善变,没有绝对的坏人。
      他今天之所以要借着定亲典礼抖出仇皇殿来,无非是想看看当今武林正道的反应,顺便摸一摸飞雁山庄的底。如今看到孤若飞泰然自若,胸有成竹,他大致便明白了孤苍雁处于何种段位。江小鱼看着孤若飞,心里暗自许愿:希望孤家的确是正人君子,否则城府如此之深,如果心存邪念,那将是武林百年难遇的浩劫。
      定亲的酒席在诸多宾客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热热闹闹地进行下去,孤若飞也气定神闲地喝酒吃菜,与周围人谈笑风生,丝毫不急着下去与江小鱼共商大事。单是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就已经令许多人佩服了。等到亥时,月至中天,初秋凉意渐浓,清风徐徐,大家喝得醉醺醺,头重脚轻,哪怕是只吃了素菜的少林寺方丈,也略显疲态,黑蜘蛛吩咐下人将宾客一一送回房里,定亲仪式算是告一段落。
      孤若飞也喝了不少酒,但他显然过惯了这样的场合,仍旧面不改色,云淡风轻,等所有人走光了,只剩下江小鱼、江无缺、黑蜘蛛在场,他终于起身,拱手施礼:
      “感谢三位的盛情,这厢有礼了。”
      他虽然生得威武,但是折扇在手,青衣飘飘,颇有一番书生的雅致。而且到底是飞雁山庄的公子,举手投足,淡定从容,不卑不亢,礼数面面俱到,令江无缺等三位长辈,由衷赞叹孤苍雁教子有方。
      江小鱼抬起孤若飞的手,笑道:
      “孤公子客气了,今天见识到孤公子的风采,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孤若飞道:
      “小可不才,今天赶鸭子上架,让各位前辈见笑了。”
      他虽然是名门公子,但说起“赶鸭子上架”这样的俗语,也十分自然,像是故意放低身段,拉近和别人的距离。江无缺见他说话得体,又不失风趣,虽然年纪轻轻,却对这种礼尚往来的场合游刃有余,想起自己的儿子江云,比起孤若飞来,果然是稚嫩了些。而江小鱼看着孤若飞,也想起了江瑕,只不过他坚信,若是小虾在此,做起戏来恐怕比孤若飞还讨人喜欢。
      几人客套一番,孤若飞主动问起了“仇皇殿分舵”的事,江小鱼请他进内堂一叙。其实,江小鱼所探知的,真正算作详细的情报,也不过是安庆城天香楼是仇皇殿的窝点而已,至于是不是东南边唯一的分舵,不能下定论。而宜昌与四海,也只是追踪到了仇皇殿出货进货的线索,具体交易地点在哪里,却还不知。而宁芳,则是江小鱼托了朋友吞天三怪暗中观察,发现六月初三那日,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少女,带着一群仇皇殿门人,在宁芳的长风客栈歇脚,后来又派人在宁芳各个角落采集莲花以及其余药草。另外,那少女出手阔绰,竟然把宁芳好大一块空地都买了下来,也不知道要作何用处,因此江小鱼推测,估计是仇皇殿想新建分舵,提前置办了地皮。他知道仇皇殿地处西南,因此沿着长江流域,在四海、宜昌、安庆设下分舵,于地利来说,极为合理。但是仇皇殿的野心又何止于南方?宁芳位于华北平原之上,视野开阔,又是新开发的城镇,距离京城不过五百里,若是能在那里打下根基,以后占领京城也并非不可能。若是到了那一日,中原武林,甚至整个华夏大地,危矣。
      江小鱼无意隐瞒,将自己所知一切悉数告知了孤若飞。他本来就不爱当带头大哥,毕竟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他可没工夫领袖群雄直捣黄龙,万一出师未捷身先死可就亏大发了,倒不如借此机会给武林盟主卖个人情,毕竟他现在位高权重,如日中天,于江家、慕容家、熊家等没有害处。
      孤若飞听罢后,只是说兹事体大,要回去请教家父,等盟主号令,才敢行事。他把责任全往自己老子身上推,既显出了孝道,又表明了自己无意狐假虎威,借着父亲的名义颐指气使。而且他听完江小鱼的所有情报后,没有对情报本身发表任何意见,足以见得这人隐瞒心思的本事。江小鱼与孤若飞一番谈话,只觉得他高深莫测,云山雾罩,不知道心里到底盘算着什么。这样的人,若是以后子承父业,恐怕比孤苍雁更会玩弄权术,不愧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叙完话后,孤若飞表示事情紧迫,为避免夜长梦多,他要连夜赶路回去禀告父亲,因此与随从一并向黑蜘蛛等人辞行,用他们原本骑来的快马,一路向东去了。江小鱼看着孤若飞远去的背影,轻蔑一笑:
      “这位孤公子,还真是清冷孤傲,只怕他是担心这里人多眼杂,万一有人盯上了他,缠着打听仇皇殿的消息,那就功亏一篑了吧。”
      “什么功亏一篑?”江无缺问。
      江小鱼道:
      “孤公子在宴席上讲的那番话,自是要让盟主成为仇皇殿情报的第一知情人。我们这次借着定亲的名义,招来这么多武林同道,隐隐有英雄大会的气势,这不是抢盟主的风头,和盟主叫板吗?我还抖出了仇皇殿的消息,而孤盟主这么多年来也拿仇皇殿没办法,我这么一叫唤,大家只怕都为我马首是瞻,对于盟主的地位和权威,可是大大不利啊。”
      “小鱼儿说得对,幸亏你机灵,最后还是把消息送给了盟主的人,也算是送了盟主一份人情。”黑蜘蛛补充道。
      江小鱼点点头,说:
      “是啊。不过这位孤公子现在可就成了众矢之的,方才酒席上,我见崆峒派、点苍派似乎都对盟主不以为然。他们肯定很想探知仇皇殿的消息,第一个铲除了他们的分舵,建立奇功,以后就有和盟主叫板的资格了。”
      江无缺道:“这么说,二弟,你这些天是否还是避避嫌?庄上客人都在,估计你有一阵子没法清净了。”
      江小鱼笑着说:
      “大哥言之有理,我的确啊,是得躲一躲了,否则那些不甘心的,还不得天天敲我的房门问东问西?”
      说着,江小鱼手指插进嘴里,呼哨一声,一匹汗血宝马奔驰而来。他们方才站在大门口送走了孤若飞,此刻还站在门外,因此江小鱼立刻翻身上马,按住缰绳,道:
      “两位大哥,我先走一步啦。”
      “就这么走了?你夫人还在这里呢!”黑蜘蛛惊道。
      江无缺也不明就里,道:
      “二弟,你不告而别,弟妹只怕会恼。”
      江小鱼哈哈笑了一声,道:
      “放心吧,我早就和丫头说好啦,她好不容易见到万神医,非要在庄上多住一阵,和他交流医药心得,还说过几天把万神医接回桃花谷去,要我先回家打扫屋子,哈哈哈,我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啦。”
      江无缺心想,桃花谷鱼儿居貌似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女子当丫鬟,又哪里用得着江小鱼亲自动手,只怕又是苏樱想出来惩罚江小鱼去天香楼鬼混的法子。他们夫妻俩的事,也不方便细问,因此道:
      “二弟,路上小心。”
      江小鱼点点头,道:
      “放心吧!我是什么人,哈哈,别人小心我才是!走啦!”
      说完,他双腿夹紧马肚子,马鞭往马屁股上轻轻一拍,那汗血宝马拔开四腿,已经风驰电掣地奔了出去,如一缕轻烟,消失在了茫茫月色之中。
      江无缺与黑蜘蛛忙了一整天,也感到疲惫,各自回房歇下。子时已过,夜半三更,九秀山庄枕着初秋的露水,静静睡去,只有江云的房间还灯火通明。
      “云,你说你明天就要回剑庐去?”华紫音和江云同处一室,尽管更深露重,她的脸上却毫无睡意。
      江云点头,道:
      “我每年秋冬,都要去剑庐习艺。今年已晚了一个月。”江云说的是实情,通常他每年的二月到六月,都在雪山和九秀山庄度过,而七月至次年一月,则在剑庐生活。其实,他幼时的正月也是和父母一起度过的,但是过年的热闹,无论如何也感染不了江云,尽管每年除夕之夜,江氏兄弟要么齐聚雪山,要么齐聚桃花谷,总之一定会两家一起过年。然而江云生性冷清,不喜欢炮竹之声,也对拜年送礼,烧香求佛之类的习俗漠不关心,因此自十二岁起,他以练剑为由,连正月也不回家了,等到二月开春,才返回雪山。江无缺深知儿子脾性,他自己也不是一个喜爱热闹的人,只不过成了家,许多事总不能只考虑自己,因此准许了江云,铁心兰虽然不舍,终究拗不过儿子,便也依他了。
      才定完亲,情郎就要离开,华紫音恋恋不舍,不知不觉就提出了一个有些荒谬,却又合情合理的要求:
      “我……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定完亲后,她对江云的情意愈发浓厚,半刻钟都不愿与他分开,哪里忍得了半年的离别之苦。然而江云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的要求:
      “不行。”他说完这两个字后,见到华紫音泪眼汪汪的,于心不忍,又柔声解释说:
      “师父不喜外人,请你见谅。”
      华紫音在心里念叨着“外人”二字,他们现在也算夫妻一体了,尽管还没正式拜堂成亲,可是婚约白纸黑字,天下人都是见证,哪里做的了假,莫非此时此刻,在他心里,自己还是外人?然而她到底没勇气和江云纠结“外人”“内人”这样的事,高人前辈本就性格古怪,剑邪更是大名鼎鼎,为人处世皆与常人不同,他的想法自然也不能以常理度之,若是她再坚持下去,反倒显得不懂事,不贤惠了。因此,华紫音握住江云的手,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问:
      “那你何时回来?”
      江云沉默了一会,说:
      “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两三年也未可知。”
      其实江云会这么说,是因为他并不是真的要去剑庐,而是要赶往飞雁山庄。这次群雄大会,大家提起仇皇殿都义愤填膺,剑拔弩张,言谈之间也提到了仇皇殿做过的许多恶事,的确是人神共愤,天理不容。况且,华紫音要到十八岁才能成亲,他这两年也没有其它要事,若是能协助孤苍雁铲除武林第一大邪教,那么自己在结婚生子之前,总算是建功立业,以后回想起来,也不枉此生了。他听说过父亲和叔父在成亲之前,识破移花宫的阴谋,铲除阎王门,戳穿江别鹤的伪君子面具等一系列轰轰烈烈的事迹,十分羡慕他们年少有为,驰骋江湖的日子。但是成亲以后,两人双双退隐,尽管江湖上还有他们的故事,他们却已成为遥远的传说。江云一直觉得,如果不是为妻儿所累,江无缺和江小鱼,明明还可以再叱咤风云,做出更加辉煌的事业,那种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生活,光是想象,就已经令人心驰神往,血脉喷张。但是他知道,绝代双骄重出江湖,几乎不可能了。父亲不可能离开母亲,叔叔也不可能不管婶婶,而自己结婚以后的命运,自然和父辈相同。可是,他还没机会好好闯荡一番,还没机会让手中的剑,在敌人的面前大放异彩,还没机会体验一下浪迹天涯的感觉,就要像一个垂暮老者般,尘埃落定了吗?他不甘心,他不服气,他无论如何,也要在自己年少的时候,在英气正盛的时候,在血气方刚的时候,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只有这样,他才会没有遗憾地,走向平淡的生活。
      所以,他已经下好决心,答应孤苍雁的要求,为剿灭仇皇殿,献上自己的力量!
      只是,孤苍雁再三叮嘱,此事关系重大,连父母都不能告知,自然也不能让华紫音知晓了。因此,他只能谎称自己是去剑庐,而且此去年深日久,一时半会回不来。这样的话,他才能毫无顾虑地去做他想做,也必须做到的事。
      华紫音听江云说什么两三年也未可知,大惊失色:
      “你不是说半年的吗?怎么这次要去这么久?”
      江云解释说这是师父的安排,他的“星云剑法”练到了紧要关头,却一直不得要领,必须假以时日,勤勉用功,方能成器。而且师父另外还有绝技传授,所以时间要的更久。江云还提到:
      “紫音,你要年满十八,才能成亲,这两年,你应该多陪陪父母。”
      华紫音见他要自己陪伴双亲,一则显示出他关心自己的娘家,二来他的口吻就像是丈夫对妻子的叮嘱,不由得心生暖意,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胸膛,柔声答应:
      “好,我答应你。只是你去这么久,我……我会想你的。”她说完最后那句话,双颊绯红,娇羞不已。
      江云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道:
      “放心,时间过得很快。”
      两人依依惜别,江云第二日清晨拜别了双亲、苏樱、黑蜘蛛夫妇,以及一众发小,御剑离去。只是他这次并没有往西南方向的剑庐飞,而是一路向东,随后转南,落至飞雁山庄的侧门口。他不是第一次来飞雁山庄,平常也都是走的这扇门,因此门房见到是他,甚为热情,领着他直接去见了孤苍雁。
      孤苍雁见到江云,不急不忙,请他坐在东首的位置,自己则在主位饮茶,然后缓缓开口:
      “你想清楚了?”
      江云点头道:
      “是。”
      “你刚刚定了亲,此去凶险重重,甚至可能有来无回,你不后悔?”
      江云意志坚定:
      “不后悔。”
      孤苍雁放下茶杯,抚掌道:
      “好,不愧是无缺贤弟的儿子,以大义为先,老夫在这里,代表天下苍生,谢过你了。”说着,他站起身来,拱手朝江云施礼。江云连忙请孤苍雁不必多礼,然后道:
      “具体如何操作,还请盟主示下。”
      孤苍雁捋着自己的胡须,沉吟片刻,道:
      “仇皇殿向来疑神疑鬼,从来不接受主动送上门的杀手。他们都是自己出马,降服对方,或是高价收买人心。你可以先做几件大案,引起他们的注意,相信很快,就会有人主动来找你了。”
      江云道:
      “什么大案?”
      孤苍雁看了一眼江云,说:
      “自然是杀人。”
      江云闭眼,沉思片刻,然后道:
      “正派的人?”
      孤苍雁道:
      “也不尽然,但你杀的人,一定要是厉害角色,才能显出你的本事。”
      “请盟主赐教。”
      孤苍雁顿了片刻,这才道:
      “你只要去两个地方,杀两次人,就可以了。第一个地方,就是这里。”孤苍雁敲了敲身旁的茶桌,江云一惊,道:
      “你要我杀飞雁山庄的人?”
      孤苍雁点头道:
      “仇皇殿虽然骚扰过飞雁山庄云游天下的弟子,但始终不敢闯到我这里来。你若是能杀掉我庄上的四大护卫,至少除掉一两个,再把剩下两个打成重伤,那便很能引起仇皇殿的注意了。”
      江云没想到孤苍雁竟然如此狠心,为了让自己装成杀手混入仇皇殿,竟然连自己的下属都愿意牺牲。然而孤苍雁不等他答复,继续道:
      “你觉得我很残忍是不是?拿自己下属的性命去换千秋伟业?但是,壮士断腕,志在救命。我作为武林盟主,若是不敢牺牲自己的人马,反倒叫其它门派枉送性命,那还配当什么盟主!我也可以叫你去杀少林武当的高阶弟子,或者去杀江湖上排行前十的高手,既然同样都是送掉性命,老夫自己手底下的人,自然应该身先士卒,视死如归,否则我如何做武林盟主,受群雄拥戴!”
      孤苍雁说到最后,已经情绪激昂,眼中隐有泪光,显然是一番肺腑之言。江云听他说得如此慷慨,心中不免感叹,尽管这个法子听上去十分残忍,但又确实别无他法,难道他不杀飞雁山庄的人,就不用去杀别的英雄好汉了吗?若不是仇皇殿太过强大,又何至于出此下策?江云想到这一切都是仇皇殿造成的,忍不住手上骨节泛白,青筋暴起,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将仇皇殿连根拔起,一举捣毁,以慰所有无辜丧命的英雄在天之灵。
      “好,我答应您。”江云本来还想恭维几句孤苍雁高风亮节,大公无私之类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因此也只得作罢。
      孤苍雁见江云应承了第一件事,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
      “第二个地方,是恶人谷。这几年,十大恶人里面的屠娇娇、杜杀、李大嘴都已悄悄返回谷中。他们本就十恶不赦,但因为武功高强,又会邪术,因此许多人拿他们没办法。你若能一人单挑他们三人,尽数歼灭,一来为武林正道做了件好事,二来也打响了自己的名头,一定会让仇皇殿刮目相看。”
      江云听说孤苍雁让自己去杀那几个恶人,不由得心中一凛。他听江小鱼说过,这三个人都对他有养育之恩,尽管做过很多错事,但是在小鱼儿心里,却等同于自己的生身父母,恩同再造。他要是把这三个人杀了,就等于和自己的叔叔结下了梁子,这比起要他杀飞雁山庄的护卫,更加强人所难。
      孤苍雁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江云的困惑,解释说:
      “我知道你叔叔江小鱼和十大恶人关系匪浅,但也正因为这样,你才更要杀掉他们。”
      “这是为何?”江云不解。
      孤苍雁慢条斯理地说:
      “你虽然在江湖上少有露面,但是难免会有人认出你是江无缺的儿子。你杀人的时候,当然可以蒙面乔装,但是仇皇殿的人肯定会去调查你的底细。我会派人把你的真实身份抹去,另外替你伪造一套家世,但是仇皇殿的间谍厉害得紧,以防万一,你若杀了这三个恶人,得罪了江小鱼,便不会有人怀疑你和江家有何瓜葛,顶多是面貌相似罢了。更何况,你若入了仇皇殿,也必须以真面目示人,以后替他们做事,行走江湖难免遇到旧识,大家认出你来,引起仇皇殿的怀疑,可就功亏一篑。因此,这不过是个开端,日后仇皇殿若要你去杀熊浩天,杀黑蜘蛛,甚至杀你的父亲和叔叔,你难道要抗命吗?”
      孤苍雁这番话,说得江云冷汗直冒,他万万没想到那么深远,但是孤苍雁句句有理,咄咄逼人,就仿佛是在考验自己的决心和勇气一样。他见江云一脸惊愕,也知道戳到了他的痛处,继续道:
      “云儿,你年纪尚轻,江湖阅历也不太够,我必须先给你提个醒。去仇皇殿做内应,绝非儿戏。想让他们充分相信你,就必须把戏做足了。若是有一天,他们真的要你去杀自己的亲朋好友,你待如何?”
      江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但是此时孤苍雁提到,却又万万不可逃避。毕竟,他说的话,很有可能在自己加入仇皇殿不久后,就会应验。可是到时候该如何应对?难道真的手刃亲人,做一个大逆不道的凶徒?江云此刻心中如翻江倒海,思绪大乱,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
      孤苍雁等了江云半晌,见他迟迟不语,便放缓了声调,道:
      “若是至亲至爱,你下不了手,可以事先通知他们早做防备,或者只伤人,不要命,放他们一条生路。只是手下留情也要有度,若是处处留情,难免引人猜忌。到了非杀不可的时候,你也必须狠下心来,否则,事情败露,不只是你,你的家人,你的朋友,甚至连整个武林正道,都会一起陪葬!此间干系,你可明白?”
      江云沉默良久,最后才开口:
      “明白。”
      孤苍雁点了点头,说:
      “我要你当下做的两件事,都交代完了。你可还有疑议?”
      江云摇头。孤苍雁叹了口气,说:
      “我也知道,你这么年轻,就要肩负这么重的使命,的确难为你了。你若是反悔了,不想去了,无妨,我这里有一杯忘忧水,你喝下去,便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事,你仍旧可以回去做你的少爷公子。”说着,孤苍雁拿起桌上的一只琥珀杯,里面盛了些透明的液体,和水无异。
      江云见孤苍雁如此怀疑自己,起身道:
      “晚辈做事,从不后悔。请盟主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孤苍雁见状,放下了杯子,也站起身来,拍了拍江云的肩膀,道:
      “那我便静候佳音。对了,你从此不可再自称江云,你的新名字,叫解星恨。”
      “解星恨……”江云喃喃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孤苍雁继续道:
      “你的身份,是一名父母双亡的孤儿,从小被剑邪风行骓收养,是他的关门弟子,后来学成下山,调查父母当年惨死的真相,查到了飞雁山庄和十大恶人头上,因此动手报复……”孤苍雁说了许多细节,江云听完后,记在心里,只是问了一句:
      “为何要说是风师父收养了我?”
      孤苍雁笑着说:
      “你的御剑术一施展出来,就知道是剑邪的徒弟,怎么藏得住?”
      “但是江云也是风行骓的徒弟,这……”
      孤苍雁摇摇头,说:
      “无妨。你在剑庐学艺的事,除了自己家里人知道,就只有老夫是知情人了。别人不会联想到你的,就算想到了,你不是还有个大师兄吗?解星恨就当是你那人间蒸发的大师兄吧。”
      江云听孤苍雁说得如此详尽,终于放下心来。孤苍雁又交待说:
      “你现在已经是解星恨,要如何袭击山庄,你可以自行思量,不必告知于我,更不要手下留情,能杀几个,就是几个,切记不可露出破绽。要知道,戏要做足,最好的办法,就是假戏真做。”
      孤苍雁看着江云,目光坚定,说到最后四个字“假戏真做”,更是铿锵有力,语重心长。江云知道孤苍雁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惜血本,也要打入仇皇殿的堡垒内部,而他则以一己之身,肩负了这项重任,顿时觉得力逾千钧,雄心大发。他终于,要做一番伟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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