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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只因为皇帝随口的一句话,接下去的日复一日里兰妃果然命陆离划了船去荷花池里——齐国女子会水的少,且不似陆离般轻手轻脚、小心细致,或者说,有谁肯大早上地去受这个罪?也只有差遣她这个初来乍到者了。
      不得安睡的陆离打着呵欠出来,穿着身蛋青色的夏衣坐上小舟,一拨动桨,便由岸边缓缓滑进了荷花荡里,高大的荷叶似一顶顶华盖把上方蒙蒙亮的天空遮住了,难得露出一点点筛眼来。
      船身随着水波悠悠晃动,本就睡眼惺忪的陆离更觉得有一股浓浓倦意袭来,几乎要阖上眼。神识稍稍松懈了下来,整个人晕晕乎乎,在睡梦与清醒间来回挣扎个不停。
      这个时候支撑着她的力气逐渐流失掉,从脚尖到指尖——哎呀,忽然一个激灵,让她猛地从朦胧睡意间回过神来。
      还不及反应就有原本握着的一个瓷瓶松脱了掉落到水里。
      当差时若有半点闪失就会受到责罚,这点不论在凝芳宫还是披芳宫都是一般,那报琼说兰妃最是和善,然而陆离亲眼就见过有举止失当的宫女被拖出去打得血肉模糊。
      是以瓷瓶虽小,此刻却牵动着陆离的一颗心。
      幸好是落到了水里,瓷瓶中空很快就浮了起来。陆离定了定神,挽起袖子来伸长了手臂,试图去够它。
      偏偏今日诸事都要与她作对,稍稍倾斜了使力,船身就止不住摇晃,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把瓷瓶推得远了,超出了她力所能及的范围。
      几次三番下来,陆离失却了耐性,眼看着周围荷叶茂密,遮得几乎密不透风,便索性大胆地脱尽了身上衣裳,跃入池水之中,轻轻松松捞了瓷瓶丢进小船,然后再借着荷花茎的助力,重新爬回船上。
      即便是五月里,池水还是微微有一些凉的,何况还是在早上,还没来得及让明媚阳光出来将其温暖。
      方才着急找回瓶子还不觉得,待松下一口气来,便觉身上一阵战栗,等离开了水上了船,被荷叶间隙间偶尔透过的夹杂着寒意的细风一吹,陆离更是冻得发抖。赶紧用块手帕把身上的水擦干了,披上衣衫。

      五更天,正是齐国皇帝上早朝的时辰。
      这一日萧琸从兰妃身边醒来,因比平常早了一刻钟,便舍了步辇,取道御花园漫步去向前面上朝的垂拱殿。
      披芳宫旁边的荷花池在御花园最边缘,本处于偏僻位置,寻常鲜少有人来到。偏偏这日萧琸要从披芳宫到御花园,就必须经过此池。
      正是荷花初初绽放的时节,入目满眼都是红的粉的,或盛开,或含着花苞,仿若二八少女初露芳华,让人不由得感到目醉神迷。
      就在萧琸边行边欣赏着一池“映日红”的时候,从荷叶最深处突然响起一声“扑通”,若非在这寂静无人的时分,若非他耳力极佳,绝不可能捕捉到。
      这令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来。
      片刻后又响起极轻极微的沙沙声,萧琸凝神望去,在荷叶的缝隙间隐约见到少女洁白如玉的背,衬着周围的凝碧嫣红,当真是美如图画。
      清水出芙蓉——不知为什么,他想起这句诗来。
      不过,他只略一停顿便又继续前行了——早朝可耽误不得。

      陆离重新穿戴好,手中捧着满满一瓶露水返回披芳宫,并不知这中间还有另一番曲折。
      报琼接过瓷瓶道了声辛苦,交给身边低一等的小宫女后,又引领着陆离进去寝宫,侍候兰妃起身。
      陆离并不似普通新宫女般于男女情事上含羞,便是报琼等人见多了侍寝过后凌乱不堪的床榻,也没有她这样泰然自若——郑宫之中设有司帐、司寝专门教导此类知识,陆离虽未真去尝试,接触、了解得多了,毕竟不会像一般在室女子那样拘谨。
      兰妃已去沐浴,贴身的宫女中陆离负责的就是叠床铺被这等事务。她自己亲手在做还不觉得,旁边看着的小宫女却是红了脸,愣愣站着不知所措,倒让她好一番调笑。
      兰妃承宠过后定例的汤浴中加入了名贵香料,一股子清幽香气,便是隔了重重帷帐也能嗅到。
      最初陆离还微微一愣,待辨认出是何物来,不由得一笑,之后寻了个机会似无意状向报琼道:“娘娘喜欢冰片?不然如何连沐浴都要放些进去。”
      “这是瑞兰香,香气优雅,又是陛下亲赐的,娘娘自然珍而重之。”报琼以为陆离只是好奇——她来自偏远的凝芳宫,以前跟着个无宠的美人,没见过世面也不足为怪。

      萧琸下了朝后才坐上步辇,就记起早上那一番际遇来,命人往御花园方向去。
      荷花里躲着的是谁?他想到兰妃所说的采集荷花露水烹茶,便联系到披芳宫身上,只是还不知其中究竟——若是采露水,怎会脱了衣裳?

      一进到披芳宫就嗅到那股熟悉的龙脑冰片香,萧琸走过去拉了兰妃同坐。
      今日奉上的茶里依然透着股隐约幽香,萧琸想起方才惦记的,便向兰妃道:“这荷花露水真是不错,却不知是谁去采的?”
      兰妃笑道:“只是妾这里一个老宫人罢了,说出来陛下也不认得。”
      萧琸见问不出来,抬起眼,目光在周围伺候的宫女们身遭转了一圈,多瞧了报琼、叠琼和陆离几眼,最终停留在其中容貌最美的叠琼脸上——或者是她?
      陆离与之相比较,始终略略输了一分颜色。
      兰妃察觉出端倪来,遣叠琼下去准备午膳,向萧琸道:“刚进贡上来的鸽子鱼,陛下该尝尝。”

      像往日一样,萧琸留在披芳宫里与兰妃下棋说话,一直到午后时分。
      习惯了午睡的兰妃脸上禁不住露出倦容来,萧琸因另怀了一番心思,便道:“朕还要去批些奏折,晚些再来。”
      皇帝一向勤政,兰妃纵有小小的疑心,也不好明着说出来——否则落了个妨碍陛下处理政事的罪名,就算皇后不趁机处置,朝廷里也会有言官不停进谏的——只得率着阖宫人跪送了。待皇帝走远了,又遣报琼和陆离都出去,只留了几个小宫女服侍。

      陆离低头敛衽从兰妃寝宫退出来,想起先前萧琸目光的停留,便向报琼道:“我可要预先恭喜姐姐了,说不定哪一日,姐姐就变作了贵人,到时可别忘记了我们这些姐妹。”
      妃嫔们一个个如何地约束底下宫女,总也禁不住她们私底下萌生飞上枝头的绮念,不过被点破的时候,便是素来亲近的姐妹间也是不肯承认的。
      报琼的双颊飞上了一层朝霞,仿若桃花盛开时的娇艳动人,陆离若是个男子,当下也会心中一荡。
      “妹妹说的什么胡话,可仔细别让娘娘听去了,否则连累得我也是一顿板子——娘娘虽和善,却是最容不得这个。”报琼压低了声音,似乎还怕被旁的什么人听去。
      她们一路走过画廊,至葡萄藤架处转弯,却不防迎面走来一个人。
      只一眼就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那一身乌云金龙袍,不是皇帝陛下,又是谁?
      陆离和报琼齐齐跪倒在地。
      报琼口中犹道:“陛下驾临,容奴婢回去通传——”
      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琸制止了。
      却听他说:“那位先前同你们站在一处的宫女是谁?令她来此地见驾——就不必惊动兰妃了。”
      陆离同报琼都为难起来,一听她们便已心领神会,这个叠琼是算是交了好运,然而这等事体最是得罪主子娘娘,便是牵线搭桥的人都要遭到池鱼之殃,到时可真有她们受的了。
      然而出自君命又不可不为,陆离和报琼对视一眼,谁也不肯去做,那么只有一同去做了。两人一起告退了去找来叠琼。
      这一番之后,眼见着萧琸拦腰抱住叠琼去到葡萄架子底下,陆离拉了拉在一旁愣住了的报琼,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萧琸临幸披芳宫中宫女叠琼,封为采女,还格外荣宠地赐她封号“凌波”。
      这个消息传来,不啻于当众打了兰妃一记耳光。那时她刚刚从午睡中醒来,百无聊赖地在写着字。
      兰妃睡醒,陆离这些人当然是要进去随时候命的。她当时侍立在旁,眼见着原本执一管羊毫写字的兰妃怔住了,连悬在半空中的手也忘了收回来,一颗泪从她眼眶中滚落,就好像是那一滴墨珠子承受不住重量从笔尖坠下,把宣纸上的字迹顿时洇成了团团的乌黑。
      就像是一阵飓风骤然在海上卷起波涛,刹那间粉碎了风和日丽、风平浪静的一派好风光。
      “娘娘!”
      连陆离在内,寝宫中一应人等都齐齐跪下了。
      兰妃呆立了好半天神情才回转过来,把原先污损的宣纸撕碎了揉成一团,重又取了一张出来慢慢一笔一画写着簪花小楷。

      陆离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微微地也有些懊恼。
      她所修习的秘法到第一重境界,可使女子由内而外透出风韵来,令男子心旌摇荡;
      第二重境界,得使女子一颦一笑皆牵动周围男子心绪,无不为之目醉神迷;
      第三重,也是最后一重境界,一旦到达,则君王为之倾国倾城也在所不惜——岂不闻昔日有“烽火戏诸侯”之说?
      苦练了数月,她本以为能有所小成,在皇帝投来目光时,自己悄悄运起功法,却不料皇帝竟被叠琼吸引了去,倒教她白白费了心机。
      论相貌,陆离从来都不是最出挑的,在从前郑宫之中,胜过她颜色的堂姐妹不知几何,更不用说其他以色侍君者了。如今齐宫之中人物虽不及郑宫精致,毕竟还是有几位美人的,陆离被比下去也不足为奇。
      但如此一来,就让陆离不禁怀疑起秘法正确性来——或者说,御天女皇只是因为有一副绝世姿容才获得宠爱,所谓《承恩记》、合欢术都不过是后人假托女皇之名伪作?
      这个时候的陆离还没能够意识到,既然脱胎于黄帝御女三千飞升之术,秘法修炼自然逃脱不出双修、采补这些字词的范围,唯有阴阳调和才是有所进益的不二法门,像她这样独自修炼的,事倍功半不说,孤阴独长之下还很可能导致走火入魔。

      自怨自艾也无用,陆离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瞥了站在另一侧的报琼一眼,既有些不安又略带了一点嫉恨之色,两种神情混杂到一起浮现在她的脸上,逗留了片刻才散去。
      除了兰妃之外,披芳宫里并未再安排住其他妃嫔,地位最高的也就是蓝尚仪了,也只有她这时候能说上几句话。
      过了会儿,兰妃丢开笔,跌坐到一旁的软榻上,侧过头去闭眼了片刻,才唤起年长忠厚的蓝尚仪来:“姑姑!”
      蓝尚仪一路瞧着兰妃的盛宠过来,此刻看到兰妃花容惨淡,也不由得一阵黯然,只好口中安慰道:“娘娘地位尊贵,怎是一个小小宫女及得上的?”
      又进言说:“娘娘不如去探望探望那位新晋的采女,也显得娘娘气度宽宏,有容人之量。”
      兰妃长长呼出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丝笑来,向蓝尚仪道:“把我前几日得自燕宁宫的金钗挑出几支来,随我前去探望。”
      燕宁宫为皇后所居,妃嫔们私下里都以“燕宁宫”指代皇后。

      因为事出突然,叠琼还没有来得及另外被安排下住处,暂时仍旧留在原先宫女们住的屋子里。
      在兰妃率着众人进去的时候,她还躺在床榻上,脸上挂着淡淡笑,似乎尚处于回味之中。
      “兰妃娘娘到!”
      等太监尖着嗓子喊出这一句,叠琼才忙不迭地从通铺上一骨碌滚下来,跪倒在地,对着兰妃请罪个不停。
      兰妃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也是淡淡:“凌波采女不必如此拘谨,既然已经晋了位分,便与我是自家姐妹了,教我怎么消受得起你这一番大礼?”
      叠琼不是蠢人,知道此番际遇虽是幸事,但同时也得罪兰妃得狠了,硬是不起来,一边唤着“娘娘恕罪”,一边磕了十几二十个头。
      直到她额头磕出血来,兰妃才逐渐消下气,命蓝尚仪上去扶住了,说了几句软和话,又把点翠单凤钗赠与她。

      在此事上,蕙质兰心的兰妃与梁美人之流并无不同,一连几日总要拿报琼、陆离几个人出气,便是陆离泼了点茶汤在书上,也要挨上几板子。
      还是蓝尚仪看不过去来劝:“娘娘便是不屑于《女诫》,偶尔也该读读《诗经》里的《关雎》篇。”
      此话若是从别的什么人口中出来,就算兰妃没有怫然不喜,也要耿耿于怀,但蓝尚仪素来行事端方,四十多岁的年纪,人又慈眉善目、一片忠心,兰妃待她就如同长辈一般,换做是她,难得的几句重话还是说得的。
      所以此话一入耳,兰妃就把棋谱放下了,另外从书架上抽了本《诗经》出来。
      “倒不是我容不得人,可那毕竟是我宫里头的人,叫我,叫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去!”
      蓝尚仪叹了几回,说起宫中旧事来,道是:“所谓宠爱都不过云烟,说散也就散了,最紧要的还是得有位皇子公主在身边,那才是最大的倚仗。”
      “我何尝不想,只是这些年都再没有消息。”说到这里,兰妃神色黯了黯,不是不神伤。
      忽然记起还在外面受刑的陆离来,命报琼到外面传令停了板子。
      “不知娘娘是否听过前朝章献太后的故事?”蓝尚仪这句话在口中转了几转,才终于出来。
      前朝的章献皇后本为贵妃,很得当时皇帝爱宠,却因为出身寒微又无子,皇帝屡次想要册她为后都遭到群臣反对,于是便“借腹生子”,让身边宫女怀孕,同时自己也装出怀孕假象来,待宫女生产过后抱来皇子当做是亲生,终于如愿被立为皇后,后来还成了齐国史上第一位摄政太后,名载青史。
      兰妃一听就立刻色变,虽然章献皇后之事向来为人所津津乐道,但毕竟是不得已才用的下策。前一刻她还为了一个宫女得幸而不快,下一刻便要她亲自安排宫女到皇帝身边,让她如何能办得到,又情何以堪?
      她怅怅把书丢下,半天才道了句:“这样的话,姑姑以后不要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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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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