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青苇

30、第 30 章

　　“与我这般说话自是无碍，但若换了旁人，还是须得小心着些，”萧琅唇边含着一丝笑，言语间却透出凛然寒意，“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却是不妙。”
　　转瞬间，似分花拂柳般轻轻就将刀移开了。
　　歹人们在外头隔着布帘子，并不知当中情形，就连率先挥刀的那人也只是感到刀刃似乎被什么挡住了，不能再动半分，这会儿听里面传出戏谑调笑似的话，怒火早就冲到了天上哪里还忍得住，当下挥刀朝布帘子里头一阵乱砍乱刺。
　　却只听得“嗤啦”一声，布帘子竟被整幅扯了下来，眨眼工夫就把乱刀团团缠住了。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感到有一股力猛地冲来，顿时支撑不住手上一松，所有的刀竟都被收了去，众皆骇然。
　　此刻没有了布帘子遮掩，往车里看去，只见萧琅挡在前头横眉冷目，透出隐隐杀气令人胆寒。
　　匪徒们向来是见风使舵、吃软不吃硬，奉行保命第一，眼见着讨不了好去，一窝蜂地就作鸟兽散了，连马车也顾不上。
　　“一言不合就动手只能怪民风蛮横、不知教化，”陆离从一旁角落里探过头来笑，方才的一丝心惊早已消失无踪，“也不知这里是谁治下？”
　　虽然还要连着赶一两天路才能到达临汾国都，但想必这里离萧琅封地并不会太远。
　　若非惊动地方会节外生枝，繁文缛节不说，还有可能教燕人细作收到风声察觉出端倪，萧琅大可以从驿站调出好马好车同时命当地官府派人一路护送，若有不开眼的小蟊贼拦路，杀光不说，就连管辖这里的官府都要一起遭殃——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在封国及邻近地方，萧琅这位藩王就是天、就是绝对主宰，遮云蔽日都不在话下。
　　然而此时虎落平阳，面对陆离讥讽，萧琅除了冷冷哼上一哼，还能如何？

　　没有了车夫，就只能由萧琅纡尊降贵亲自赶车，日夜兼程之下虽是驽马破车仍旧如期抵达。
　　金尊玉贵的临汾王竟驾着破车出现在王宫外，这让侍卫守军不能不大惊失色，除此之外更是不知所措。
　　萧琅并不理会，一甩鞭子叩开宫门长驱直入。
　　之后更不等稍息就召来国相，秘密传下王令。
　　这一切就不是陆离所能知道的了，她被安置在了一间宫室里，饮食起居都有人服侍，只是有一桩，不得随意出入，不该去的地方一步不能迈，不该看的地方一眼不能瞟。
　　萧琅挥手招来两名膀圆腰粗的宫女往陆离左右一站，吩咐随身侍候一步不得离开，道是：“此地民风粗犷百姓不知教化，修媛娘娘若行差一步有所损伤，我可担待不起，毕竟是陛下身边离不开的人呢。”

　　羽书速惊电，烽火昼连光。虎竹救边急，戎车森已行。
　　不觉萧琅率军开往山阴十六城已月余。
　　临汾王宫不过比一般公侯人家的府第稍大一些，规格更高一些罢了。什么园景二十处，一日游上三回，再秀丽奇巧的风光都要看厌。
　　在萧琅面前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一旦离了他，毕竟有“修媛”的名头摆在那里，底下人再奉命行事也不敢太出格、处处与陆离为难，何况陆离久在宫中早就磨出一套手段来，一面以威势相逼，一面又取出收藏的金饰赏赐下去，就连贴身看管的人油盐不进也一点一点被降服了。

　　陆离坐在回廊转角处掰碎了点心投进湖里，湖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只在靠近回廊的地方凿开一块，鱼儿聚成一堆争先恐后地接食。
　　“这儿风大，我在屋子里闻不得炭气才出来呆一会散散心，你们不妨进去边吃些点心边候着。”
　　见两个宫女还有些犹豫，陆离抿出笑来道：“不过离开几步路，莫非我还能插翅飞了不成？你们远远看着也就是。”
　　又将午饭后嫌腻不曾用的酥酪赏了，二人谢过便依言退下了去。
　　陆离将目光转向不远处廊外湖岸边的假山，按捺下心绪，拍去手中碎屑就缓步移了过去。
　　一个月间她已探过其它可能的所在，只剩下了这里。
　　陆离逐一摸过假山嶙峋，反复比较后手停在了凹坑里一块突出的光滑圆石上。
　　整座假山皆用赭色灵壁石堆叠而成，唯有这块圆石呈浅灰色，似乎是从别处拾来。陆离用手指紧捏住圆石，一阵摇晃后圆石终于松动滚落。
　　往被圆石堵住的狭长小洞里探去，指尖很快触到一样似木非木的物事，心中不由得一喜，取出来一看果然是一节油竹筒，陆离无暇细细查验就匆匆把它拢进了袖管里。
　　“娘娘在干什么？”
　　宫女中有个心急又没规矩的，等不及几步出来，打开窗就对着陆离喊。
　　陆离转过身去整了整身上大氅，含笑若无其事道：“我见这里景致颇佳就走近了看看，叫你们平白生了担心却是不该。”
　　当下赔了声罪。

　　齐国亲王分封，所得藩地往往贫瘠，且地处偏僻、与胡虏相邻，为的是要他们担负起防御外敌之职，想要乱国却有心无力。偏偏萧琅运气好，竟让他在临汾国内一极旱处勘探出岩盐来，瞒着朝廷私设了盐场，每年辗转所得万金都不止。
　　陆离道了声：“我乏了，想要小睡一会儿。”
　　屏退宫女，放下帷帐躺倒在软榻上，手里摸出那管油竹筒来。
　　当年被卖到盐场日夜煎熬之时，曾经多少次恨得在心底发誓，有朝一日必将盐场主人杀之而后快？
　　差一点就以为那是个阎罗地狱，永生永世都逃脱不得。
　　浑身傲骨被一节节击碎，所有骄气都在河浪中淘尽，在终于离开后的最初一段日子里每晚都要被呼啸的鞭声惊醒，然后彻夜难眠。
　　油竹筒里塞着的薄册子是一本账簿，得知它的存在不过是出于一次偶然，陆离把它取出来捏在手里反复摩挲。
　　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还之，哪怕当日你并不知，盐场的某个角落里还有一个卑微渺小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