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小姐的单身日记》程浣言

5、罐子小姐和娃娃机

　　“我相信概率。”

　　罐子小姐一口咬下半片酸柠檬后不紧不慢说道。

　　“就像相信爱情。”

　　“大概也像相信泥土鼹鼠相信老房子白头发一样。”

　　在罐子小姐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她相信的东西比不相信的东西多。与其什么都不相信，尽管去相信的人生对于罐子小姐来说貌似要轻松一点。

　　但相信是一回事，理解是另一回事。

　　罐子小姐不理解概率。比起概率，罐子小姐认为，命运也许更容易理解些。俄狄浦斯 ，或者，哈姆莱特，他们应该也像罐子小姐一样打心底无法理解概率这种东西吧。

　　罐子小姐自小不擅长数学，对概率颇为头疼。偏偏身边又总有一群朋友隔三差五帮她分析概率问题，比如，罐子小姐到了三十岁这样的年纪，遇见真爱的概率会有多低。

　　罐子小姐当然知道人生充满概率，她的每一步路每一个选择又何尝不是依赖概率在排兵布阵。只是罐子小姐偶尔也会觉得，最后什么都由概率拍案决定的话，那生活跟她本人意愿或者说能力也就没太大关系了。

　　于是，在罐子小姐即将步入三十岁的某一天，她毫无概率可言地迷上了娃娃机。

　　能够果断伸手去抓住的东西，罐子小姐数了数，在她三十岁的人生中似乎少之又少。抓娃娃这件事，某种程度上像是为了训练罐子小姐而量身打造的。

　　因为不管是泽国还是阿浣或者木可小姐，罐子小姐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归根结底统统由概率说了算。

　　就好像罐子小姐在春天出生的概率比较大，所以母亲把她生在了春天。瓶子小姐在夏天出生的概率比较大，母亲就把她生在了夏天。

　　又好比罐子小姐当姐姐的概率比当妹妹的概率大，所以就算罐子小姐再怎么不乐意，最后她还是不可避免成了瓶子小姐的姐姐。

　　凡此种种，罐子小姐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果把人生所有的难题和麻烦都丢给概率的话，那罐子小姐的生活可能就此天长地久地无忧无虑下去。

　　喂喂，罐子小姐，应聘那家公司吧，入职的概率比较高哦。

　　喂喂，罐子小姐，买那条裙子吧，被人觉得有品味的概率比较高哦。

　　喂喂，罐子小姐，选那份套餐吧，好吃的概率比较高哦。

　　喂喂，罐子小姐，走那个岔口吧，不会迷路的概率比较高哦。

　　虽然大部分时候，罐子小姐人生好的概率都被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但罐子小姐也不气馁，慢慢来吧，慢慢来吧，罐子小姐不乐意把自己逼得太紧。

　　抓娃娃这件事就是这样，一方面高深莫测的概率在指点罐子小姐的运气，另一方面罐子小姐也并不把概率当回事。

　　“我相信概率。”罐子小姐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是，她更相信自己。

　　好的运气或不好的运气，无论如何都是攥在罐子小姐自己的手里。所以不多不少，罐子小姐每次只给自己十枚游戏币的运气。抓到了自然运气为佳，抓不到也不过运气略逊罢了。如果说相信概率能带来快乐，那么迄今为止的三十年人生历练告诉罐子小姐，相信运气似乎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人和人之间的相识，有喜欢的概率，也有讨厌的概率。泽国常逢人便说，他和罐子小姐相熟到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能从他们身上闻到腐烂的味道。罐子小姐琢磨，这种腐烂的味道不正是喜欢的概率嘛，喜欢的概率本质上大抵就是好的概率。

　　有次罐子小姐看见瓶子小姐一大早在阳台边抬头望着天空的鸟群发呆。

　　“我说，你在想什么呢？”罐子小姐心不在焉地问。

　　“没什么啊，就是觉得像我这么懒的人，下辈子如果变成鸟的话，会不会连翅膀都懒得扑腾。”瓶子小姐心不在焉地回答。

　　姐妹间这种漫无目的的问答每天每夜在漫无目的地进行着。

　　不过那次对话让罐子小姐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电光火石间冒出来的道理，令罐子小姐瞬间有了一种义务。“即便三十岁以后的人生处处弥漫毫无指望的概率，那也该心怀感激，并且坚定不移地朝着未来继续努力下去啊。”

　　因为不管是罐子小姐还是瓶子小姐，从一开始她们就赢得生而为人的概率，而不是灰扑扑的鸟儿或者硬邦邦的娃娃机之类的概率。

　　每次罐子小姐从娃娃机里取出娃娃时，她都觉得它们在笑眯眯地热烈而信心十足地与她打招呼。

　　“真高兴你来接我们回家，今后我们就像豆荚里圆鼓鼓的豆子们一样，脸挨着脸一直热乎乎地好好地生活下去吧。”

　　罐子小姐想，作为妹妹的瓶子小姐偶尔能有这种觉悟就好了。但说不定，在瓶子小姐刚出生的时候，或者，在罐子小姐刚出生的时候，她们也曾对这个世界这样热情而坚定地呼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