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小姐的单身日记》程浣言

10、罐子小姐和土拨鼠先生和袋鼠

　　罐子小姐年轻时有过一个偷偷喜欢的人，私下里罐子小姐总是偷偷叫他土拨鼠先生，因为总是土拨鼠先生土拨鼠先生这样叫着，以至于后来罐子小姐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土拨鼠先生真实名字是什么。

　　大概是因为土拨鼠先生个头不高，人却很开朗，眼睛大大的，走到哪儿都是一副充满活力的样子，也许就是这样，所以土拨鼠先生才成为了土拨鼠先生。

　　如果你问，喂喂，罐子小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喜欢上土拨鼠先生的，又或者你是因为什么才那么喜欢土拨鼠先生。

　　罐子小姐一定会回答，因为吃东西呀。

　　木可小姐曾告诉罐子小姐，她一度因为对方拿笔的手很好看而偷偷喜欢一个人很长一段时间。而与罐子小姐毫无保留分享这个秘密的木可小姐，也因为这个秘密与罐子小姐成为很好的朋友。所以，罐子小姐想，一定也是因为这样，后来她才自作主张把阿浣介绍给木可小姐认识。

　　“难道不是因为字写得好看吗？”

　　罐子小姐起初也是疑惑不解。

　　“才不是呢，字写得好不好看这件事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写字的手。”

　　木可小姐一本正经地回答过罐子小姐。

　　那时罐子小姐想，所谓爱情，也许都是从局部开始的，或者说从毫不起眼的外部特征开始，内在的东西，虽然也很重要，但肯定不是第一重要的。一个人字写得好看，最应该引起注意的当然是能写出好看的字的那只手本身，这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

　　罐子小姐想，阿浣也有一双能刻出好看文身的手呢。那样的手，对于木可小姐来说也算是一件厉害的艺术品吧。

　　那么，土拨鼠先生呢？好像那时罐子小姐正处于为自己的体重焦虑的处境当中，所以遇见吃东西很好看的土拨鼠先生，就不可自拔地陷入爱情的表象里。

　　罐子小姐觉得，一个人可以不管不顾想吃就吃，一旦吃起东西来也只一门心思专注在吃这件事上，真是又单纯又难能可贵。罐子小姐大概就是在土拨鼠先生放任手机在旁滴滴乱响而若无其事只顾欢快地吃着关东煮的那天傍晚喜欢上他的。

　　至于那时土拨鼠先生有没有女朋友，在从事什么工作，或者说不定还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之类的，罐子小姐一无所知。

　　好像就是那样莫名其妙又理由十足地喜欢了人家。后来罐子小姐和土拨鼠先生因经常在餐馆相遇，自然而然也成了可以轻松聊天的朋友。但罐子小姐哪怕是在喝醉酒的状态下，也一次都没有向土拨鼠先生告白过。

　　“喂喂，土拨鼠先生，你知道我一直喜欢着你吗？”

　　“啊啊，罐子小姐，请问你喜欢我什么呢？”

　　“呃呃，好像是因为你吃饭的时候，给人一种非常值得信任的感觉。”

　　“啊啊，你说吃饭啊，这种事情我可毫不在意，还有，所谓的信任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啊啊，信任感呀，就是啊，信任感啊……”

　　罐子小姐确信，她和土拨鼠先生的告白一定会卡在信任感这件事上。

　　这时候对于爱情来说，表象的东西就不得不退居其次。

　　是吃饭时的嘴唇好看还是嚼动时的脸部肌肉好看还是充满幸福感和满足感的表情好看，这些统统不重要了。如何毫无障碍地回答出信任感这种问题，才是爱情面临的最大质问。

　　罐子小姐想，与其让自己陷入这种被动的不利地位，还不如从头到尾什么都不要说。管它吃饭啊信任感啊，就让喜欢土拨鼠先生这件事放任自流吧。

　　因为吃饭这种事而喜欢上别人，虽然一点都不丢脸，但总体而言也不是一件值得骄傲或者值得大声告白的事。也许在不久的将来，罐子小姐还会因为某个人有一双能弹出好听的曲子的手或者能写出好看的小说的手而陷入新的恋情。那时土拨鼠先生就不得不让位于北极熊先生或者长颈鹿先生之类的。

　　罐子小姐想起她曾在百货商场看见过袋鼠的事来。

　　是那种体积偏小的尚处在孩童期的红颈袋鼠。隔着矮矮的木栅栏，望向那些围在四周只知道拍照的人们，小袋鼠一脸困惑与茫然。它粗粗长长的尾巴像断了的树桠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两只后腿紧紧贴着地面，像山羊鼻子一样黑黑的两只小前爪一直保持着类似作揖的状态。

　　罐子小姐就那样一动不动站在木栅栏外边盯着袋鼠看了半个多小时，除了耳朵偶尔动了动之外，小袋鼠全程没有挪过一步，总是一副小心翼翼或者说提心吊胆的模样。罐子小姐自以为从小袋鼠的眼神里，理解到了那种深陷困境的局促与不安。不过，也许在袋鼠眼里，死死盯着袋鼠看的罐子小姐才是那个最奇怪的人吧。

　　百货商场负责人员为了吸引顾客拉动消费而从动物园或私人杂技团之类的地方借来了这只袋鼠。从那充满迷惘的眼神中，可以猜出这是一只刚离开妈妈，对人类世界还一无所知的袋鼠。

　　罐子小姐好想对小袋鼠说，这栅栏外的世界啊，一点都不值得好奇，它一点都不好玩，甚至每天都在一点点地变坏下去。小袋鼠现在孤身面对的这个世界是一个丝毫不会认为袋鼠出现在商场有何不可的世界，是一个不会大声质疑的世界，是一个只会做出拍照和网络社交这种不带怜悯之心的世界。

　　这是一个它不可能从中得救的世界。

　　“要加油啊小袋鼠。”

　　虽然罐子小姐很想鼓励它振作起来，可是要以什么立场来鼓励呢。

　　罐子小姐是一个对小袋鼠何去何从毫不了解又毫无办法的陌生人。栅栏隔着的是两个注定无法产生交集的世界，无法接触无法理解无法告白无法质问，对彼此的安全感和信任感无从下手的世界。这样的世界，让罐子小姐最终还是无法鼓起勇气说声加油。

　　栅栏里的小袋鼠想必也是如此吧。

　　即便它想要说声加油啊罐子小姐恐怕也是有心无力，所以只好一直这样忧心忡忡下去，直至商场的营业时间它的展览时间结束。

　　打烊后的商场，顾客散去，工作人员散去，那么，它又将怎么办呢。被拆掉木栅栏重回亲人和伙伴们身边，还是被独自留在掐断电源后漆黑一团的商场，然后置身在茫茫黑夜中等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第一个脚步声？或者终于离开这个栅栏，在新的一天来到新的商场走进另一个新的栅栏，迎接一批又一批新的消费者，新的人类的爸爸们妈妈们和孩子们？

　　罐子小姐不敢多想，她只知道自己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去百货商场。

　　早产儿的袋鼠，轻轻一跃就能跳出几十米的袋鼠，诸如此类的说法就像一个乖巧的谎言，被木栅栏里那只安安静静蹲着的袋鼠一动不动压在地面。

　　罐子小姐甚至感到她的整个人生也被这样一声不吭地压在下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木栅栏一动不动，世界上的风也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