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江湖——魍魉山庄纪事》水珠

5、足印四

　　五、龙臂金刀

　　秦扬没有死，只是睡了。林宝儿蜷缩在他身边，死死盯着他缓慢起伏的胸口。胸口上几乎能将人开膛的伤痕皮焦肉烂，结了厚重的黑色血痂，大约是几天前落下的。那焦痕同刚刚女孩子烧在他手臂上的挺像。
　　林宝儿琢磨了很久很久，终于觉得有些理亏。他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树枝，徘徊片刻，几次探头瞄了瞄，终于朝那少女独自坐着的远处走了过去。
　　少女侧向他们坐在草地上，双手抱膝，树影底下小小的一团雪白。林宝儿走近了，发现她在哭。
　　这下好了，编了半天套近乎的话全都用不上。林宝儿愣在原地心说我是不是逃回去比较好？他胆子一向大得很，连狼也不怕，就是怕女孩子哭。女妖怪哭也怕。
　　女孩子已经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雪白脸蛋上泪水涟涟。
　　林宝儿走不动了。他皱着眉，小心翼翼：“你哭鼻子？”
　　方才狠巴巴的神气全都没了，女孩子这会儿像只倦倦的小兔子，也不避他，轻声哽咽道：“他伤得这样重……他的眼睛好不了啦。”
　　“哦……”林宝儿失魂落魄地应一声，下一刻吓一跳：“啊？他眼睛不是你弄的吗？”
　　女孩子白他一眼，懒得说话似的扭过头去。
　　林宝儿挪到她跟前坐下，想了一会儿，喃喃道：“我不知道……可刚才是我不对，你虽然折腾他，可不是想他死的，是不是？”
　　女孩子却不领情，冷冷道：“谁要你来套近乎啦？你本事这样大，自己走出去好了，难道还要我送吗？”
　　林宝儿自小在村子里从没人好声好气对过他，此刻倒也没所谓，只是茫然：“……我本事大什么？”
　　女孩子重重一哼：“还要装蒜？我倒要请教，你怎么看破我机关的？”
　　林宝儿的表情完全不是装蒜。他只是实在不好意思再问机关是什么了，只好指指自己，瞪眼。
　　女孩子瞧他一眼，也有了一丝疑惑，生气道：“你进来的那条路，我后来跟着看了，一十二条暗线你一条也没有动，统统绕过去啦。八仙剑门那般人以九宫擅长著称，天天趴在林子外面算，没有走得过来的。别同我说这是你凑巧。”
　　林宝儿愣着琢磨半晌，试探道：“哦，暗线，你说林子里那些挪了地方的老藤和石头吗？”
　　女孩子显出一丝讶异：“挪了地方？”片刻后静了脸色点点头，不屑道：“是啦……怪不得。我说你一个小孩子哪来这样的本事能破我的机关术。我问你，你是不是对这林子里的草木熟得很？你常常到这里来吗？”她目光认真，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宝儿。
　　林宝儿被她称一声“小孩子”，心里差点滴血，老大不痛快地点点头。
　　女孩子这下高兴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微笑道：“这就对啦！是我布置时着急了，没把痕迹好好掩去，不然饶你就是生在这里也瞧不出来的。嘻嘻，小子，算你运气好，我不同你追究了。”
　　她这话没前没后，还挺霸道，林宝儿脸上却腾地红了。他愣愣看女孩子半晌：“那，你那什么暗线，动了就怎么样？”
　　女孩子脸一板：“你不是一刀砍断了一条吗？你说怎样啦？”
　　林宝儿愣一愣，下一刻头皮就炸了。他撑着地面挪开一点点，心中大叫：这小妖可惜了不是个猎户！就刚才那一顿老藤石块木楔子的机巧，村里老猎头只怕也是玩不来的。他自己做过最得意的事情不过是挖个陷坑、再往底下插上几根削尖的木桩子用来抓熊，比起眼前这女孩子来，那倒像是在玩过家家。
　　想起刚刚机关暴起的情状，他白着脸低声道：“是因为那些是坏人，是不是？他们要杀那个人，所以，对吗？”
　　女孩子听出他话里意思，转头便见到林宝儿眼色执拗，定定地瞪住自己。
　　“是——那就算是吧。你这小孩，一丁点功夫都没有，胆子却还不小。”她撇撇嘴，一霎那绽出笑容来：“好在没有伤到你。喂，对不起啦。”
　　林宝儿如被雷击。
　　女孩子目光如水，清清凌凌地瞧着他，已然全没有了方才的戒备敌意。他这边却全然找不到舌头了：“我、我知道的！那个，原本就是……我刚刚也不是来套你近乎，只是看你……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他？他是谁啊？”
　　女孩子见他说得乱七八糟，不禁一笑，随即眼色暗下去，又有些伤心起来：“你要问这个……他是秦扬，江湖上大家都叫他龙臂金刀。你听过没有？”
　　这是林宝儿第二次听那四个字，他有一瞬神往，摇了摇头。
　　女孩子微微有些失望：“是啦，你是没有听过的。他叫这个名号也已经是三年以前的事情了，自从他断臂之后再也没人叫过……”说到这里声音恨恨：“秦叔叔武功很好，在我家是连爹爹也称赞过的，要不是断了手臂，凭这班人又怎么伤得了他！”
　　到底是少年心性，林宝儿好奇心大起：“你家？你家在哪里啊？你爹爹很厉害吗？他为什么断了手臂？”
　　女孩子笑一笑，眼色得意：“我爹爹当然厉害啦！我家远得很……我好久没回家啦。”说到这里脸色又黯然下来：“其实，秦叔叔的手臂是因为我爹爹骂他，他自己折断的。”
　　“什么！？”林宝儿惊跳起来，心说这妖怪的爹爹可不得了，一定是个大妖怪，竟然能有这等本事让人连臂膀也折断了！
　　少女恩了一声，道：“我家叫做魍魉山庄——哎，你这小子没见识，大约也是不知道的。总之，我爹爹是山庄主人，他有好多朋友都住在我家里。我家很大，有一座岛那样大。秦叔叔以前是庄里的人，我小的时候他还经常抱我——那时他右手还在。秦叔叔的右臂上有条龙，爹爹说那是赤练蛇血刺的，他一运起内力，纹身便会绽出红光，加上秦叔叔那时使一把很大的金色宝刀，手舞金刀时，臂上龙鳞赫赫，仿佛一条红龙要自他手臂上盘旋飞出一般，又威风又吓人，听说有好多江湖客一听龙臂金刀这个名字，那不用打，就都逃走了。”
　　林宝儿又惊又喜，兴奋道：“他使刀！这不是侠客了吗？原来他这人还这样厉害，可是……”
　　“可是，三年前，他却做错了一件事情……”女孩子的声音低下来，皱着眉，仿佛对于这件事情，她也十分费解一般。“他从我们山庄中偷了一件东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