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颂》王璃

1、风景旧曾谙（一）

　　上京城兵部侍郎王宪家中的嫡长女王璃是上京城内最守礼数的姑娘。因其守礼不知变通，王公贵女戏称其为“礼姑娘”。王家贵女如今已是二八年华，提亲的人也有许多。
　　众人看的，不是王璃，而是王璃身后的定北王府。
　　众人都说这王家姑娘与定北王府的宁郡王如亲兄妹一般。娶了王璃，自然就攀上了定北王府。
　　此时，侍郎夫人柳成双正在前厅会客。不过她心里有一门更加属意的亲事。“夫人的意思我都明白，若是能与夫人结秦晋之好，那自然是我王家满门的荣耀。只是阿璃终究不是我亲女儿，此事多半得看她的意思。”柳成双赔笑道，便要起身，一旁的王嬷嬷连忙扶起，“依我看，此事不如上元节后再议。”
　　柳成双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来人不情不愿起身，缓缓而去。心里免不了狐疑，这王家难道也想把女儿嫁进定北王府不成？上元节后，那不就是想等宁郡王回来再做打算吗？
　　宁郡王白熠，定北王之子，王璃的表哥。两年前奔赴北方战场，与外族周转两年，近日才全胜归朝。柳成双意下，是要将王璃嫁给他的。若是王璃能嫁入定北王府，那自家夫君王宪在朝堂上便省去了许多麻烦。
　　送走那人，柳成双也没闲着，与身旁王嬷嬷道，“定北王府那边可有消息？”
　　“还没有。前不久才听闻宁郡王边境大胜，想来回京也是要些时候的。”
　　“这都快半个月了，还没回来？再不回来，阿璃的亲都指不定就要定下了。”柳成双嘟囔道。“对了，阿璃去大佛寺上香还没回来吗？”
　　王嬷嬷闻言，回道，“夫人不必担心，如今不过才巳时，姑娘想是要在那边用饭也不足为奇。毕竟，姑娘的生身母亲就供在那边。”
　　“你说得倒是。”柳成双眼神一黯。八年前她刚来此处的时候王璃不过才八岁，因着王璃早早没了母亲，她心疼她，对王璃更是百般好，凡事都为着她考虑。只是王璃的心就像是捂不热一般，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的。思及此，柳成双便像蔫了一般，“你差人去大佛寺问问，等老爷回来便摆膳吧。”

　　王璃早早便来了大佛寺。一行人上完香后本该是要回去的，可王璃却突然说想去山下的梅林走走。阿雪紧跟着王璃，总觉得这几日姑娘似乎与以前有些不太一样。
　　王璃是来这里等人的。
　　前方窸窣响动，阿雪护在王璃身前。王璃轻轻推开她，“别怕。”
　　光影前移，来人衣袂翩翩，仿若仙人之姿。
　　是永宁侯府的公子，李衡。王璃提起的一颗心倏尔放下。他还是来了。
　　李衡的确是一位长得很好看的人。面容清秀，轮廓清晰，眼含笑意。却总是莫名带着一股疏离的气质，让人生畏。
　　“李公子安好。” 风声渐起，一朵梅花应声而落，隔着面纱在王璃的嘴角停顿了一会儿，又在王璃的气息催促下坠落泥垢。
　　“姑娘请起。李某并非有意跟踪姑娘至此，只是有些话想同姑娘说。”
　　“公子请讲。”
　　“坊间传闻，姑娘要嫁进定北王府？”
　　定北王府。王璃眸色一闪，有些许淡漠。“公子误会了。我与宁郡王向来只有兄妹之情。”
　　李衡虽是惊讶，却未做表现，只王璃身边的阿雪拉着王璃的衣袖，满脸不可思议。
　　“不是就好。我只是想提醒姑娘，京中恐有大变，姑娘最好不要蹚这趟浑水。”
　　“可我已经在浑水中了呀，公子可有何法让我游出这片浑水？”
　　静默许久，李衡欲言又止。
　　“如今这局势，到处均是浑水。不过，若是姑娘不介意，我这里有一片水域，倒是比姑娘如今所处的地方要清澈许多。”
　　王璃眸色一亮，“那感情好啊，我早厌倦了这浑水，公子快带我脱离苦海吧。”
　　此言一出，阿雪脸色铁青，就连李衡也多少有些惊愕了。
　　果然，上京城的礼数到底还是成了摆设。

　　阿雪觉得姑娘的举动越来越奇怪了。往常姑娘总是守礼得很，每天都早早地去请安，可这两天姑娘竟然起晚了。平日里姑娘最是挑食，可这两天厨房送什么姑娘就吃什么，一句责骂都没有。就连今日，姑娘竟然说对宁郡王并无私心，此不是最奇怪之处吗？
　　这些改变皆是因为王璃是再世之人。
　　再世为人，王璃对前世的记忆依然无比清晰。
　　景泰九年冬，也就是次年冬天，外族会大举入侵，攻破北边防线，直逼上京城。萧家王室南迁金陵避难，留下上京城内百姓数十万人。是李衡率众死守上京城，才免了一场屠杀。
　　李衡死守上京之时，是王璃与白熠的婚期。王璃记得那日的上京城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城门差点失守，城内满目疮痍，饿殍遍野。王璃身边已无亲近之人。当天，她一人满身着红，从永乐大街街西而出，穿过小巷，走至南城门。腐烂的气息散漫在城内，与冬日固有的严寒夹杂在一起，让人愈发难受。
　　王璃是去金陵换救兵的。
　　在半路上，接亲队伍被一批流民冲散。
　　流民虽体弱，却因着生存而爆发强大的攻击力，接亲队伍根本抵挡不住。
　　一位侍从带着王璃冲出了重围，可转瞬间，二人又被围攻在了悬崖边，侍从为了保护王璃，被乱箭射死，死前还同王璃说：“驸马心念你。”
　　王璃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想留住的人留不住，想看清的东西看不清，人性人情，一个都没摸透。
　　耳畔风声呼啸，只是很可惜啊，自己没有为上京城换了安宁，也没有帮到李衡。

　　王璃的魂魄四处游荡，她向来不记路，总见着许多生疏的面孔，漂泊无归。直到最后李衡为她立了衣冠冢，她才有机会得入轮回。王璃欲入轮回之前，去见过李衡。他向来喜怒不行于色，却在王璃的葬礼上哭出了声。
　　可最终，王璃并未入轮回。
　　孟婆说王璃在世时曾救助过一位仙人，那位仙人许她在再世为人，仍是王璃。
　　王璃再次醒来时是在景泰八年上元节前。
　　上京好，风景旧曾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