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予江山》辞楼西

38、第 38 章

　　“你会来么？”
　　谢之凛略显仓促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低沉声音他已许久未闻，听到的瞬间他整根脊椎骨都在发麻。
　　“去哪里？”他在心里问。
　　“今夜是除夕夜。”男人低声说，“作为真正坐上那把龙椅后的第一个年，朕要宴请群臣。”
　　虽然久久未闻，洛长宁依旧能顺利分辨出男人说话时每个尾音所代表的含义，就比如这一秒，他很快就判断出对方对于宴请群臣这件事究竟有多么不情不愿。
　　“你得认真对待你的臣子，”他耐心地解释道，“而不是让他们看到你撒癔症的样子，阿凛。”
　　“朕知道，”谢之凛不耐烦道，“但我就是想见你，有错吗！”
　　洛长宁又看了床上试图偷偷拆零食袋的程橙，幻视的感觉再次出现，每个人身上都缠满了名为羁绊的线，程橙身上缠了一大堆，而他自己身上只有寥寥数根，他清晰地看到有一根线被程橙握在手中，而线的尾端则缠在洛长宁自己身上，成为他逗留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羁绊之一。
　　“……不是今天，”他摇摇头。“阿凛，我相信你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今年的节目也是一如既往的无聊，好在火锅足够温暖人心。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自家的阳台上挂起了大红的灯笼，电磁炉上的热锅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他身边的程橙一直在低头玩手机，时不时地还会傻乐两声，看起来正在与什么人聊天。洛长宁向来尊重朋友的隐私，他卡着时间点踩着拖鞋偷偷溜到阳台上，跟随着电脑里欢天喜地的音乐声倒计时。
　　十，九，八。
　　这一年也是他人生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年，唯一的进步大概只有一脚踩进火场，那一秒他是真的没有求生的念头，结果却被湿漉漉的谢之凛从火场中救起。
　　七，六，五。
　　这一年也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的生活原本两点一线，却因为古代世界的存在而彻底改变，他见过草原，也见过怪石嶙峋的御花园，更曾经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俯瞰众生。
　　四，三，二。
　　他甚至还拥有了一个对他念念不忘了十年的爱人，那人东行出海寻找鲛人，西行古道寻找香料，所求的不过是离他更近一点，哪怕只有一点。
　　一。
　　烟花在半空中炸开，虽说是冬天，窗户隔音又很好，他还是觉得自己清晰地听到了周围其他住户的赞叹声。绚丽多彩的焰火在漆黑的夜空中反复绽放，一派火树银花，零星光点组成一个个转瞬即逝的美妙图形，期间还有个神烦狗形状的烟花误入，看得他咯咯笑出声。他攥着鲛珠，在耳朵与脑海深处同时听到两处烟花绽放的声响，一边是城市统一燃放的烟花不甚清晰，另一边则是惊天巨响，噼里啪啦哔哔啵啵。洛长宁几乎可以构思出眼前的这番场景：谢之凛站在较远的高处攥着鲛珠双手背后，一众大臣列于两旁，远处有远不如现代这么精妙的烟花竞相绽放，一国之主与民同乐，伽国百姓其乐融融。
　　“长宁，今日有焰火。”脑海中谢之凛的声音有如一声叹息。
　　实际上，梦是一种愿望的达成。他不知怎的想到佛洛依德这句话，在这个已经开始回暖的冬夜里勾起嘴角。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里倒映着五彩斑斓的光。“阿凛，我看到了。”
　　世界与世界彼此温柔的交融，洛长宁扭过头，在自己身边见到谢之凛发着光的身影，男人果然一身鎏金玄红王袍，头戴皇冠，背着双手，依旧插着那根做工粗糙的乌木簪子，侧颜英俊得令人窒息，就是眉心总是不太高兴的皱着，眉飞入鬓。洛长宁的心脏突突地跳，好在男人就像看不到他般依旧昂着头，眼中烟火明明暗暗。
　　只一瞬，幻象消散，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阳台里，冷风掠过冰冷的脚踝。
　　“我靠你怎么不叫我！”程橙趿着拖鞋从卧室蹬蹬蹬跑过来，带着一股暖烘烘的热气，“宁宁你录像了吗！据说今年有个神烦狗！”
　　程橙的声音就像一道惊雷，将他从梦里彻底劈醒，洛长宁很快调整好表情，摇摇头：“没，回头网上搜一下吧？”
　　“我居然没看到现场版，我亏了一个亿！”程橙絮絮叨叨地揉乱头发，“哦差点忘啦，十二点已过，新年快乐，宁宁快高长大，压岁钱就不发了，程弟弟穷得很。”
　　对，红包，他差点忘了这个。洛长宁摸出手机反过来给程橙发了个不小的红包，道：“谢啦程橙，多谢你今年也陪我过年。”
　　程橙倒是毫不客气直接收下，见到那数字后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果然还是卖身来钱快，求包养。”
　　程橙向来没有在他家过夜的习惯，两个人又贫了几句，程橙虽说表面看起来依旧精神百倍，不过还是很快跟他挥手作别，好在俩人租房的位置不算远，洛长宁站在阳台上目送程橙远行，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心底蠢蠢欲动的欲望，回到床上，将自己沉浸于古代世界里。
　　古代世界的烟花表演也已经结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的气息，这边不像现代世界满城灯光，这里更黑也更安静，唯有地面上几盏小灯虚虚照着明。虽说春季已到，植物却依旧只有那在冬日依旧长青的寥寥数种，他沿着蜿蜒小路走到尽头，硫磺的味道代替了火药，他见到块半人高的石碑上写着跃龙池三个大字，再后面则是一汪修葺得齐整的温泉。
　　梅花花瓣在水上点点飘零，有些缠绕在漆黑的发丝里，洛长宁顺着漆黑发丝向上看去，最终对上一双灼灼凤眸，眼里波光流转，倒映着地灯的光晕。
　　“长宁。”谢之凛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温软些许，男人从温泉中伸出冒着热气的一双胳膊，定定地看着他。“抱。”
　　他的心立马软得一塌糊涂，磨磨蹭蹭地走到池边，谢之凛拽着他猛地一拉，洛长宁脚上一滑，噗通跌进温泉池子里，好在有谢之凛作人肉垫子，倒是也不痛，就是触手滑腻，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撑起身体。他骑坐在谢之凛身上，这次对方身上没有什么需要他处理的伤口，明明他才是穿着衣服的那个，他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脸热。
　　“长宁，想你了。”
　　谢之凛整张脸都埋在他颈窝里用力吸气，吸得洛长宁毛骨悚然，他很少和人有相对亲密的行为，离了古代世界更是不会与人有直接的肢体接触，难得的肌肤相亲几乎要把他的理智彻底烧毁。谢之凛的体温比他想象得高了许多，呼吸里也带着酒意，洛长宁勉强分神探了探对方的额头，温度比平日略高了些许，没有生病，只是面上泛红，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也看不太清。
　　“你都不来看我，”男人的声音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委屈。“我每日那么辛苦，你也不来陪我。”
　　“我……我这不是过来了么？”
　　男人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般疲惫地将额头抵在他胸口，沾了水的发丝贴在他单薄的睡衣上，声音极轻：“生辰礼物收到了，我很喜欢，但我情愿用我所有的木槿花换你陪我一天。长宁，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看起来是真的喝醉了，也不知道等明天酒醒之后还能不能记得今天这些。洛长宁嘴角含笑，下意识地揉了揉谢之凛的后脑，男人的喉咙里立刻发出很享受的声音，搂着他的怀抱又紧了紧。
　　洛长宁：“有多想？”
　　“想给你一把刀，让你剖开我的心，看看上面是不是写满你的名字。”谢之凛喃喃道，“我说我喜欢你，可你从来都不信。”
　　温泉水还是热的，可洛长宁的心脏却慢慢的冷了下去。
　　他不得不承认，谢之凛说的是对的，男人无论是语言还是行动上都在反复的证明着对他的喜欢，可他却从来没有当过真。不，不是没当真，是他从来都不敢当真。洛长宁这一生没拥有过什么只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早在他生母洛冬去世，宋建玉把他接回别墅的那年他所有的东西都被剥夺了，继母不允许他穿着破旧却干净的衣物进门，指使宋玦在花园里逼着他脱光身上所有的蔽体之物，赤身裸体地走进所谓的家门，他的朋友也因为转学而彻底失联，新的学校需要新的教辅书，他连他的旧书包都没能留下。一年以后洛长宁终于借着在学校附近租房子的机会离开了那个家，然后千方百计地找到之前洛冬租下来的小房间。房东早已将房子租给了新的租客，屋子里所有和生母曾经有过的生活痕迹都被彻底消灭，只剩下墙上那张黑白的世界地图和一套被丢在角落里落灰的雕刻工具，而他雕出来的小玩意早在一年前便被房东当垃圾一样清理进了可回收垃圾桶。
　　洛长宁去买了套新的雕刻工具和世界地图送给新租客，然后换回了有关于他十四岁以前仅剩的回忆，将它们锁进不见天日的衣柜抽屉。
　　他曾经被强行丢掉珍视的一切，所以谢之凛所说的喜欢，他一个字都不信。
　　他不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