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歌》谭哥哥

10、第10章

　　“魂去复来炙流年，姽婳佳人寒月端……鲛人一梦痴笑天，妖颜欲泪谁人怨……销情锁杪澹魔念，青女无心碧海仙……毁天灭地始难安，萧萧索索夜霜然……”
　　听见了吗？男人冰冷破碎的声音穿破了天际，吟唱着沦陷在历史阴谋中的绝诗。
　　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他所爱的，和爱着他的，都被人毁坏着……
　　“音儿，救救我们的孩子，音儿，她还不知道我们有多爱她……”
　　天怒了，天也会流眼泪了。到处都是肆意蔓延寒心彻骨的雨水，为着血腥淋漓不可告人的秘密，为着支离破碎早已绝望的痴情，为着丑陋肮脏卑鄙无耻的人心。
　　他嘶叫着哭泣，他愤怒地电闪雷鸣，却依旧无济于事，海水亦语、百艳齐凋。
　　“易雪，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她是无辜的，她……不能再走我的路，苦难的一切不可以再让她重蹈覆辙……杀了她吧，杀了她，易雪，求你……”
　　玄暖伸出手掌，雨水便从指缝间悄然流逝。面无表情地等待。
　　易雪双腿已断，殷红的鲜血麻木地从整齐的令人诧异的伤口中汩汩流出，身后是一道长长的不知被他拖出多远的血路，仍由暴雨冲打。他冷漠恝置，似乎死亡已不再让他恐惧。
　　“暖儿……过来舅舅这里。”男子挣扎着唤道，一手紧紧抓着血色的衣襟。
　　“雨下得太急，奶娘的花药怕是难保住了。”男孩一边讲着实在无关紧要的话，一边不徐不疾地向男人走去。忽视了空气中浓稠的血腥气味。
　　男子望进男孩平静如水的双眼，却是无情，一丝欣慰的笑容现于面容，他问：“暖儿，假如你爱她爱到与生命同存，你会怎么对她？”
　　“她是一颗长在我心底的毒瘤，让她失去她赖以生存的毒性，然后我把她藏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地方。”男孩微笑着回答，那笑容像是一抹和煦阳光，照亮了男子心底的某一处。
　　男子伸手抚上男孩如画的面容，爱怜如子。“你毁了她，是吗？”
　　男子轻声笑着，脱尘儒雅。然后，一直小心护在怀中的，仅仅包裹着粗锦的婴孩被男子硬生生地粗鲁拽出。
　　男子的名字叫易雪，家喻户晓、无人不知的风流俊才，他曾经是何等的潇洒不羁，直至遇见她，音儿……那个为他带来劫难，他却甘之若饴的女人。
　　易雪眼中有泪，却凝而不落，为他毕生倾注的全部情情爱爱。在难以名状的悲伤过后，似乎淡定而有些无奈的微笑，才是最合适他的。
　　“音儿，你舍得吗？杀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女儿……”
　　“珠儿……”他面目扭曲地低声唤着，双手残忍地扼住婴儿脆弱的颈项，眼神冷漠而绝望，那力道足以掐断婴孩的喉咙。或许，在那一刻，他想过让她死。
　　婴儿的双眼紧闭，竟不哭不闹，沉默得好像是她自娘胎出生便已然麻木了死亡，宛若这冰冷的雨水已带走了她的灵魂——是的，她没有灵魂。
　　然而，上苍有怜悯之心。
　　“音儿，音儿，她多像你，一样的倔强脾气……可是，你让我怎么舍得？”男子抹去不小心渗出的泪水，全身不可抑止地颤抖，他望向婴儿的眼神是那样虔诚，就像是对生命做出的最后礼拜。
　　男子嘴角有污血潏出，男孩抬手，正在恬淡地笑着，婆娑婴孩的脸庞，脸上竟有浓浓的化不开的宠溺。
　　易雪最终没能下这样的狠心，他将婴孩放在了男孩的手中，然后有些神经质地说。“带上她，带她一起逃吧，不要把她交给任何人，她的生命不该由我来终结。
　　“暖儿，帮我爱她，帮我和她母亲照顾她，让她幸福，好了，你必须答应我。听着，我的暖儿……顺着这个方向逃到宫外……如果，还能活着回来，记得要为你的母后和舅舅报仇……
　　“啊——我看见了，音儿正站在黄泉路口，她等着我呢，我真的该走了，音儿说过，死了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只有我们，快乐地，快乐地……”
　　男孩站在原地，伸出手指描摹婴孩的小脸。“舅舅叫她珠儿？”
　　与此同时，那似乎已死去的婴孩睁开了双眼，那如同冰冷的深海一般寂寞凄美的双眼——玄暖竟一时间沉溺进去，不能自己。
　　男子兀自爬到了琴边，触目惊心的伤口在粗糙的地表上摩擦而过，他跏趺坐下：“暖儿，舅舅真的很累了。逃吧，这是舅舅为你弹的最后一首曲子了……”
　　就是那天，下着滂沱大雨，幽怨的琴音，催人泪下的诀别诗，洗涤了他在人世间所有的痕迹，告别了他的爱恋，他的韶华时光。
　　“魂去复来炙流年，姽婳佳人寒月端……鲛人一梦痴笑天，妖颜欲泪谁人怨……销情锁杪澹魔念，青女无心碧海仙……毁天灭地始难安，萧萧索索夜霜然……”
　　雨水漫无目的地占有，只是暂时冻结了心绪。
　　泥泞的山路上，男孩抱这婴孩顺着蜿蜒曲折的孤独小路，跑。他们都没有哭泣过，宛如这凄美却残酷的血雨已掠夺走他们所有的爱恨情仇。不知名的念头化作坚硬冰冷的铁链牢牢地系在他的手与脚上，拉着他不停地跑，跌倒了再爬起继续不停息地跑——不可以把她交给任何其他人。
　　男孩紧紧抱着怀中如同死亡般沉默的婴孩，默默将温度传递。婴孩的冰冷双眼空洞地张开，一刻不曾稍离地盯着男孩如画的面容，她的手臂已僵硬，它们用力地圈在男孩的胸前，汲取孱弱的暖意，那不一样的、终将束缚她一生的东西。
　　身后有两路追兵，他们均骑着铁蹄骏马从左右两个不同的方向靠近，只在下一刻便可以将他们团团围捕。
　　他们一弱一强，各代表一方势力，一边常羲得令追杀太子，一边寒月随主追寻遗失血脉。
　　事情如是发展，没有丝毫疑惑地追上了两个弱小的孩子，一个瘦弱的男孩和一个被折磨得将死的婴儿。两队人马，一前一后顺利地围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男孩护住婴孩瘫坐在地，剧烈喘息，冷眼看强者肆意屠杀弱者的剧幕在眼前上演。这场实力悬殊，只消片刻就可以结束的战斗。
　　血色蔓延在僻静的山路上，那些注定腐尸在外的死士，他们的灵魂将永远游荡在天地，生生世世怨恨着这污浊的人世。
　　实力强悍的人马中有一男子翻身下马，强健结实极具爆发力的身躯裹在传统而古老的黑色战甲之中，双眼射发出如怒狮般敏锐的目光，尽显王者威严。
　　他是寒月国的风帝，凌风。
　　然后，他单膝跪在男孩的面前，脸上慈爱的笑容让人更愿意相信那是幻觉，像是铁铮铮的硬汉子霎那间变成了天下最温柔的母亲一般，小心翼翼地从男孩的怀中，从那片破烂的粗锦之中抱出了命悬一线……海神残存的人鱼血脉。
　　男人不语，干脆利落地撩开自己的胸襟，将附着着雪白鳞片的软体鱼尾呵护着藏在自己的怀中。再然后，男人依旧不语，气氛因为狰狞吼叫的雨声而寂静得可怕。手中的屠刀缓缓地举起，在无情地落。就在男孩的头颅即将一分为二的霎那间，男人怀中的婴儿混杂着雨打穿林的声音哭着叫了出来。
　　男人收手了。
　　婴孩的双眼流动起异样的光彩，那属于真正灵魂的气息，却突然被赋予。
　　“刀下留人——”与此同时，一名素白仙衣的女子风驰策马而来。临近勒马，腰间有白金玉色手令，她向男人点头示意。“寒月国的风帝，你当真要杀我真神教的教主？”
　　终于，男人的刀归了鞘，而婴儿的哭声也在这时奇异地停止。
　　男人跃身上马，冷冷地瞄过同样马身上出尘仙姿的女子，随后便见紧接而来的三匹骏马，他们均是真神教的三位护法——独孤杨、稽童、苏东谷。
　　乔百合催马上前，弯身将呆坐在地上的男孩拉上马身，安慰似的轻柔抚摸男孩的脸庞。
　　“她是我的，她不可以被任何其他人带走。”
　　“ 暖儿，跟奶娘回去，为所有的人……报仇雪恨。”
　　“阿娘，我不能扔下她。”
　　“当真？……你，你只能任性这一次。”
　　“好……”
　　凌风那坚毅的容颜上瞬间闪过一丝狠厉，犹如自九幽而来的声线——“乔夫人，我会叫你得不偿失……给朕把那孩子夺来……”
　　瞬时，凌风身后的皇廷高手如毒蛇出洞般迎上随乔百合而来的四大护法，任人难逃生路。
　　“大家小心，他们都是一群疯子……”不知是谁喊了这声。“这些不要命的疯子身上带着人鱼的剧毒，沾上便非死即伤……”
　　两方交战，虽说乔百合四人武功非凡，但毕竟诸多顾虑，况且敌方不弱，最终还是不敌，只能负伤瘫坐雨中，不甘他们的下任教主就这样被人掳走，任凌风带领着十几人马风驰电掣般一路狂奔消失于雨雾。
　　玄暖，他没有被杀死，而是开始了他将近五年的奴隶生活，作为公主殿内一个小小的侍童，吃清茶淡饭，睡草垫废席，被命令不准靠近凌青珠，做着小孩子根本就不能承受的苦力活儿，被同样执事的人们排挤着这个外国带回来的俘虏。
　　或许，偶尔他可以看见被大帮人拥护而过的，尊贵的昶晟公主，看着她逐渐长大，变成一个小大人，从牙牙学语到可以满院子乱跑，从离不开奶娘到可以在花园里捉蝴蝶儿，看她或精灵可爱，或刁钻野蛮，又或典雅温婉。
　　然而，流落异国成为别人的仆人，默默陪伴着凌青珠长大，仅仅这几眼，便是他唯一一次任性的代价，同时也是他以一个奴隶身份停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趁着人们都沉入梦乡的时候，他才有机会潜进凌青珠的公主殿，然后用自己同样幼稚的身躯轻轻地抱住凌青珠，再然后就可以盯着这可爱的小东西一整夜，满足得如获至宝。
　　暗中观察凌青珠的喜好，每一样记得比凌青珠的贴身侍女和嬷嬷都要清楚，然后将那些凌青珠喜欢的小玩意儿搜罗来，悄悄放在凌青珠经常玩耍的地方，等待被凌青珠捡走。
　　收集凌青珠所有用过的东西，哪怕是凌青珠穿旧的小衣裙、小鞋子，玄暖都要把它们一一捡回，堆得自己的小柴房，满满的都是——珍爱这些尽管都是凌青珠不要的垃圾。
　　无事的时候，想起了凌青珠，玄暖的脸上便会浮现淡淡的微笑叫起珠儿的名字，即使只能看着凌青珠的背影，玄暖也觉得那是美好幸运的。
　　若是看见凌青珠和她的皇兄、皇弟玩耍嬉笑，就会羡慕不已，心痒难耐，甚至妒恨，甘愿被淘气的小人儿喊打追杀的人换成是他自己。
　　玄暖仅仅是单纯地喜欢着凌青珠，还没有任何欲念的污染。在这五年内，他不断做出这样让人啼笑皆非的傻事，仿佛着了魔一般，这是他唯一的贪婪。
　　但是玄暖他不傻，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样亏本的买卖，他需要的，仅仅还是一个时机。
　　等待，凌青珠同他一样，被这个世界玷污的时候。
　　他就会立即带走她，甚至，五年来一直暗中保护着他的真神五大教长老都会鼎力协助。
　　就像——她只能属于他的，谁都不可以剥夺他拥有凌青珠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