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抬头看看今晚的月亮》枝露白

65、Chapter65

　　站在长长的石阶下，万紫抬头向前看去。

　　光明顶大平层四周都是高高低低的松树，树顶是飒飒秋风。高台的风拂过菩提树和树上的许愿条，再吹云雾缭绕的芝山山路和缓慢前行的路人。
　　平顶大殿，香炉烟火袅袅，依旧默默守护在芝山的山顶，晴岁守光，风雨不动，四平八稳地庇佑着芝山人的年年岁岁。

　　拾级而上，一步一礼。

　　她想起前二十年的颠沛流离，甚至到很之前的不久，自己都没有一个稳定的心去面对这一切。
　　仿佛从昨天开始才真正明白，起承转合的任何一环都不是白白地浪费青春的生命，也不是一个将溺之人的的挣扎——而是勇敢地破开困住自己的荆棘。

　　虽然说或许靠我个人的力量也许最终也会走出这片荆棘丛生的路，但一定会是伤痕累累的吧。
　　幸好我遇见了你们。

　　穿过了层层风雪，一路坎坷，终将会迎来什么我仍旧不得而知，但是此刻，我的心里充满着的感情，我很明白，其被人们称之为“幸福”。
　　曾经羡慕三两知己青梅煮酒，羡慕勇者孤身一人穿越风雪，羡慕稳定强大的人，就是看不到自己身上的闪光点，没有用。
　　相信自己，每个人向前的力量一定是自己给予的。

　　我无法决定自己的开局，但我会尽力将手中的一切做力所能及的排列组合，漂亮地和生活过招。
　　这种过过招，不一定非是拼个你死我活，因为没有意义。
　　生活与我，本就是同生同死。

　　不必与之割舍，就像我们的快乐和悲伤，永远不要舍弃痛，正如你不会舍弃爱那样。
　　如此，才能更加懂得什么是最可贵。

　　我经历，我感谢，但我永不回会头。
　　不是逃避，不是建立自己的乌托邦和桃花源，相反，我们正是因为要好好地在平凡的环境下，过好平凡的一生，这比什么都重要。

　　还好，有不认为我过于理性和阴暗就弃我而去的人，同样，也不会因为我寻得了生活的真相而恼羞成怒的人。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我们本身并不完美，但是在时间的流逝过程中，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她看着身边的人笑了。

　　我爱他，也正是爱自己的表现。
　　相爱这件事，是我在求生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环。他向我伸出手，同时，我也拼尽全力去向他伸出手。
　　如果你坚定地认为这种平淡的人生只不过是挥霍，那人终其一生都在挥霍。

　　学生时代很流行一个问题：“如果你有一大笔财富，你会如何去花掉它？”
　　答案自然是五花八门，每个人都会去选择自己觉得重要的事情，像是一种拼了命的挥霍。

　　万紫当年——
　　听到了这个问题并没有回答，而是觉得很胡扯。
　　哪里会有天将降横财，只会有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她隐约觉得那个财富另有所指，并不会仅仅是字面的意思，如今竟在这一念之间想到了——一寸光阴一寸金，那就是我们的生命。

　　既然熬过了先前的种种苦难，因此现在的所有都是命运的馈赠。
　　不，这或许是我自己给自己的馈赠。
　　去勇敢地、从容地、满心欢喜地面对这命定的挥霍。
　　和你一起。

　　她甚至能看得清自己倒映在成光眼睛里的模样。
　　他带着笑意望向她：“登顶了。”

　　芝山是一座平凡静谧的家乡守护山，既不险峻也不壮丽，却是每个芝山人的梦之所至。

　　“不是‘会当凌绝顶’。”
　　“那是什么？”
　　“‘此心安处是吾乡’。”
　　接着，她又说：“我每一次上芝山拜佛，都没有许过什么愿望，唯有——”
　　“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那是去年年节，她写在祈福灯上的话——是非常朴素的心愿，也是大家共同的心愿。

　　“是啊。平安喜乐，万事如意；心之所想，必有成时。”
　　就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秋风又起，高台菩提树上的红色许愿条在风中摇曳着，仿佛冥冥中真的有神明听到了他们的絮语。

　　万紫看向周围渐渐暗下来的日色，不由得感慨一句：“原来不借助现代交通工具的力量，仅仅靠着双脚走上来，居然要花上这么长的时间。”
　　“你原先，没有和你外婆一起走上来过吗？”
　　“没有呢。”万紫摇摇头，“我走不了这么高的台阶，要不就是坐索道上去，要不就是在半山腰的熟人家里等她，仔细想起来，还真的没有完完整整地走上来过。”

　　暮色将至，在此留宿是最好的选择。
　　说起半山腰，她又想起外婆当年经常借宿的人家，也不知还在不在原处。
　　若是能遇见当年的那户人家……

　　“二位可是要借宿？如果不嫌弃，不如借着这个缘分，到老婆子我家里住一晚吧？”
　　老奶奶年事已高，精气神还算得上可以。不过她似乎想不起来，是否曾经见过这个眼前的年轻人了。
　　“是缘分。”
　　她点点头，也不再说起故人笑比庭中树的往事，和成光如同一对普通的香客，留宿在这农家小院里。

　　晚餐是很朴素的斋饭，饭后老人去休息了，其他的香客也陆续散开，万紫和成光闲着也无事，就出了庭院，沿着山路散起步来。
　　因为白日里走过长长的山路，所以此刻他们走得很慢很慢。

　　月亮升起来了。
　　月光如水，温柔荡漾，照亮了整座芝山。

　　她伸出手指着天上的月亮：“你快看，芝山的满月！”
　　成光站在万紫的身后，顺着她的手抬头看了一眼，接着又看回月光下的那张清澈的脸。

　　“我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看过芝山的满月，那张图是我离开芝南很久很久之后，某一天突然想到外婆，想到芝山的月亮，按照心里的想法画出来的。”
　　成光想起来了那张被自己用作头像的图：“虽然是先画成图像，后来再看到满月，但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告诉我嘛！”
　　成光笑了笑，不答话，径直向前走去。
　　“你等等我，你别走那么快！我走不动了！”
　　万紫索性不追了，蹲下来耍赖。
　　“我说你啊——”
　　成光果然还是扭头回来了，蹲在她前面：“我背你回去吧。”

　　两个人在月色笼罩的山路里穿行，万紫想起外婆最爱的芝南小调，不知不觉就哼了出来。
　　成光悄悄看了身后的人一眼。

　　其实……是一种心灵的共鸣吧，在他看到那幅画的时候，也勾起了他的思念。

　　芝南不是桃源，但的确是他心头最柔软的故土。
　　芝山的月亮也是天涯一共的月亮，但是一起牵手的人，却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人。
　　芝山之月，看得懂的人，心意相同。

　　因为有着那个传闻——
　　“芝山上隐藏着九十九条通往山顶的路，肉眼是看不见的，不是用眼睛而是去用心。走上山没有既定的路，只要决意登顶，就能走出属于自己的一通百通之路。
　　而和你一起坚定走到了山顶的人，将会是陪伴你一生的人。”

　　当他第一次在幽暗的隔间里，见到那个泪珠大颗滚落的小女孩时，他的心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样，说不上来的那种疼痛。
　　对于她遭遇的变故，多少是会又一些同情和怜悯的。但是他隐约察觉，并不是这样的。

　　是心灵深处共通的人，遇见同类的相吸。
　　看似他的成长经历风平浪静，相较于很多人，比如万紫，闻彬，又或者明瑜，他算得上是一个童年和青年时代非常幸福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孤独不会悲伤不会因为被牵动内心而黯然神伤。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拔节生长。
　　也不是所有的拔节生长都能平安顺意。
　　在你看不到的瞬间，在你不在意的深夜，在你听不到的呼喊声里。

　　寻找到同类的共鸣需要多久，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真正听到“峨峨兮若泰山”与“洋洋兮若江河”。

　　我是幸运的，不是因为我遇见了你。
　　而是感谢你在四面楚歌自顾不暇时，仍旧向外界传递那微弱的、却闪闪发光的零星爱意。
　　爱山川河流，爱风光雨露，爱喜怒哀乐，爱嗔痴人间。
　　因为有这样的你，才能让我回忆起芝南温润的土壤，想起来时的路，想起竭力去爱活着这件事本身，想起十几年前的那场动彻心弦的情感共鸣。

　　夜晚的秋风渐起，窸窸窣窣的林间风声，是谁和谁窃窃私语的恋情，是谁和谁的此生相约，又是谁和谁在憧憬来日同文同轨的生活？

　　两个孤独的心，终于相认，从此不用争分夺秒地相爱，更不用害怕一个转身就相忘于天涯。
　　我们的家很小，却可以装得下天涯与海角。
　　我们的家很大，却只可以容纳你和我。

　　我们一起把从小到大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再用余生，去慢慢消磨。

　　从一场满月，走向另一场满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