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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Chapter22 ...

  •   朵朵从裹得严严实实的被褥里探出头来,闻彬在病床前坐下,帮她掖了掖被子,问道:“朵朵好点儿了吗?”

      “……我不知道。”
      小朋友垂头丧气地说着,虽然睡了这么长时间,还吃了药打了点滴,但是这来势汹汹的肺炎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得了的。

      她把手伸出来,捏着原本遮住半张脸的被子,上午打点滴留下的针眼在她的小手上分外显眼。
      “胳膊都露出来了。”闻彬抓住她的手,往被子里放去。
      小朋友也没跟他闹,任由着他,只是小脸垮着。

      “好好吃药打点滴,过几天我们就能回去了。”
      “我不想打点滴。”
      “这么怕打点滴吗?”
      “……不是。”
      她小声说着,把脸又藏到了被子下面不再看闻叔叔。

      等吃过了晚饭,陶思葭照顾着朵朵睡下了,走出病房,就看见闻彬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发呆。

      她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这几天,实在辛苦你了。”
      “说什么客气话。”
      “我欠你太多人情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陶思葭回想起他帮忙过的许多事情,完全是出于肺腑的感谢。

      “就当是这孩子特别招我喜欢吧。”
      “这孩子啊什么都好,但就是怕打针。哄是没用的,明明之前都说好了的,但是不行啊,她一看见那针头就害怕,什么都忘了,只想跑。”

      他突然笑了一声,开玩笑说:“那明早我要是上去摁住她,她会不会恨我?”
      “她不会。”陶思葭叹了口气,接着说,“她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无缘无故撒泼打滚,我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她是真的没办法,而且闹完了知道自己不对还会跟你道歉,怎么不叫人心疼呢。”

      她看着走廊的窗户,似乎有些出神。
      闻彬没有打断她,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她。

      “刚离婚那会儿,朵朵也是住院,我一个人在医院跑上跑下,累得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那时候脑子里的念头就是我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情,孩子还在等着我呢。至少是在那一刻,朵朵是我生命的全部,我也因为这个念头坚持活下来。那时候多苦都坚持下来了,现在身边还有你们帮着我,愿意帮忙带孩子来看病,我真的是……”

      她一个人在最难熬的时候咬牙坚持着没哭,现在有人陪着的时候反而忍不住噼里啪啦开始掉眼泪。
      “谢谢你,谢谢你们……”

      窗外风雨呼啸,一片漆黑。
      窗内长廊寂静,灯火通明。

      闻彬觉得自己没法儿再像一个旁观者,能够条分缕析地拨开此时她的情绪,他的情绪,和他们的情绪。

      他所有表面的平和冷静,不过是在掩饰面对平仄跌宕人生的手足无措。
      而陶思葭不一样,她在直面鲜血淋漓的现实时,或许会有不甘愤怒悲哀,但她不允许自己随着这些枯枝烂叶流入死水泥潭。
      命悬一线也终有一线生机,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因此,她也不会避讳生命里随时带给自己的感动,她尚且还能存留着对喜怒哀乐拥有深刻感知的能力。她如今过的是她甘愿的日子,不抱任何期待,但求平安顺遂,最平凡的小事也能在她心里开出花儿来。

      闻彬不是对感情天生的愚钝者。只不过掩饰太久,在再无任何引诱和胁迫的环境里也再不轻易起波澜。

      但此刻陶思葭眼里落下的泪,像一枚针,扎清醒了他。

      “非要感谢的话,谢谢你自己吧。因为没有你,也就不会有我们现在出现在这里。
      从前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的时候那份爱,和现在你对孩子的爱,是分毫不差的。我们在这里,如果说能对你有一些精神上的宽慰,也算是上天对一个母亲应有的馈赠。善人善心,苦尽会有甘来。”

      闻老师拿出纸巾递给陶思葭。
      而她泪眼迷蒙地抬头望着他。

      或许此刻无声的怀抱比长篇大论更恰逢其时,但是他还是选择留给彼此独自稳定情绪的空间。
      他们都需要时间去平复心情,去审时度势,去仔细甄别在这别无异样的夜色里,到底是谁慌了心神,又究竟是谁动了恻隐。

      风雨声中,此时此夜难为情。

      第二天一早,天空爽朗起来。
      万紫照着思葭姐惯常的作息早早出了门。

      真的是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好的天色了,她甚至还能听见枝头鸟叫的声音——是啊,已经立春了。
      迈入春天,迈入新的季节。

      她做着思葭姐的工作,不重不轻,倒是有种别样的感觉。她一直都是做着自由职业的活儿,当时在Coisini的时候就不在乎什么上班下班的条条框框,她一准而能按时交稿,又是公司最起先的那一批前辈,没什么人管她的考勤。
      早八晚五的站班,看似无趣,她就站在收银处观摩来来去去的人,没事就随便扯几张纸速涂个人像。

      成光问她:“你有经验吗?”
      “有啊。”她懒懒地发着语音,“上大学的时候给谌学长看店,顶替店里的服务员,钱数对了就行。”
      “你就这么和兰姨说的?”
      “那当然不。兰姨可不像你,弄得像正儿八经面试似的。”
      “我哪儿敢面试你,你可是我家尊贵的VVIP。”
      “话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成天路过你家那黑不溜秋的屋子,我这个VVIP很没有存在感哎。”
      说着,廖万紫抬头看了看善和饭店。

      果然屋子要有人气,虽然之前也是烧得破旧了,现在看着更有种“断壁残垣”的感觉。

      “啊忘了和你说了,我要当舅舅了。”
      “嗯?”

      “我爸妈之前想催我回去也是这事儿,但是在电话里没告诉我,说是没到三个月。我跟我爸妈商量着,我姐姐夫现在在峤州这边市区住着,等孩子稍微大一点经常带到芝南住一阵子,毕竟这边空气啊活动空间都比较好。终于能劝说他们能好好把这屋子给装修装修一下了。”
      “啊,那真的是恭喜呀。”

      每到这种场合,万紫就当机词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成光也不在意,总之就是很快就会把这边的屋子修整好。虽然被姐姐说着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实现这样的愿景,但是他早就傻乐呵到一边看图纸去了。

      果真是春天啊,到处都充满了生机,孕育的新生在一个个报喜。她迎着似乎是一夜之间变得柔和的风,心里这样想着。

      这几个人四散开来,度日渐长,万紫和明瑜几乎是靠着年节备下的果蔬米面撑过了他们不在的日子。万紫的厨艺几乎还是老样子,明瑜要稍微好点儿,毕竟平时在家的那位和她也差不多。
      一开始,明瑜还征询一下万紫的意见,或者打电话问一下思葭姐或者笪兄,后来怕麻烦,干脆都不问了。后来就一锅乱炖,反正万紫的指导思想是——熟了就行。
      这倒霉孩子,也不知是谁给谁陪读。

      话说回来,万紫顶班的日子里还是见到了一些熟人的。听说陶思葭带着孩子去医院住院了,都很关心,说是等她们回来就来看看。

      特别是周阿婆,说小孩子有个伤风感冒也都是常有的事情,重视是要重视,但是也别太过于担心,正常看病就行。回头又说了,老话说烧一次长一次,这次好了怕是要窜一次个子。

      “您老人家就别拿那老一套来看现在的孩子了,现在的孩子吃得好营养好,哪个不是大个子呢?我们这些长辈啊,看着小孩平安健康地长大就是最好了。”
      兰姨一边结账,一边笑着嫌她絮叨。

      “我望她小娃长个子也不是错话啊,你看看秀兰的孙女,我看着她长大的,就是烧着长起来的。”
      一看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万紫连忙说:“错是不错的,但总归还是正常点好,这生一次病,大人和小孩儿都受罪。”

      “是哦,我那个孙媳妇也是,预产期在六月份,没别的想法,就是大人小孩都平安,少吃点苦。”
      兰姨也在旁边附和道。“还是周妈妈好啊,现在孙子重孙也都大了,不用烦许多神。”

      “啊呀,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给他们添麻烦就是好事了。”
      “您老人家八十多了还这么精神,还自个儿来我这逛,一定长命百岁。”

      “得过且过咯。”
      说着老太太把袋子拿在手上,双手背在佝偻的腰后,一步步出了店门。

      万紫愣了神。
      老一辈眼里的得过且过,和我们眼下所说的及时行乐,会不会是一个意思呢?

      战争,地震,海啸,坠机,车祸,疾病……看似是各类电子或纸面的描述,但是毕竟是真实的,一旦发生在某个个体生命上,那就是灭顶之灾。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行于世间,不奢望波澜壮阔的人生,平平淡淡也算得上是奇迹了吧。
      既然是如此珍贵,那又为何毫无存在感和价值感?

      她不明白。
      她也想不明白。

      或许这就是抑郁症带给自己的旋涡,无论怎样去逃离或者克制,心底还是如无尽的黑洞,卷走所有热望。
      无力抗争的究竟是令人头痛欲裂的病症,是无可避免一潭死水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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