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娟》程浣言

37、37 淅风织雨

　　几人默然听那送灵声渐渐散歇，又闲说了几回话。玉芙蓉和吴慕因次日仍要赶路，不多久便各自回屋。芒四静下把几日发生之事略作思量，又想及方才吴慕探问她澹云山庄近况，这才惊觉自己离开澹云山庄竟有些日子了。

　　且说澹云山庄近来确实发生了一件众人皆意料不到的事，那便是玉阑的归来。当然，说归来不太妥当，玉阑本非澹云山庄之人，只能说，她再次出现在了澹云山庄，或者应该说，她出现在澹云山庄庄主墨九青的夫人，洛玉翦面前。

　　玉阑道，“我要你将淅风楼与织雨楼归还，你可愿意。”

　　洛玉翦道，“两楼本非我所立，你自拿去便是。”

　　玉阑又道，“我想见一见墨莲时。”

　　洛玉翦道，“我知你今日之意，只是兄长未必同意。”

　　玉阑道，“无碍，他会应的。”

　　玉阑问，“若我带你离开澹云山庄，你可愿意。”

　　墨莲时点了点头，面容平寂，宛若一切都发生得刚好，窗外云也淡，风也轻。

　　玉阑又道，“墨五微那边，你自有办法对吧。”

　　墨莲时浅浅应道，“我会安排好。”

　　如此这般，在玉阑乍然现身的那个夜里，墨莲时与玉阑一同离开了。澹云山庄的人，是天亮后才陆续知道此事。墨莲时未与任何人道别，除了她父亲，墨五微。

　　对于墨莲时的离开，墨五微无计可施。其实很早以前，甚至早在墨莲时出生之际，墨五微便知，墨莲时总有一天要离开澹云山庄。因为她是叶繁霜的女儿，是惊艳过一整个江湖的两楼楼主的女儿。澹云山庄困不住她，正如困不住她母亲叶繁霜一样。或许正是为此，墨五微对墨莲时处处留心，步步留意，竭尽所能照顾得无微不至，而聪慧如墨莲时，自小便也明白墨五微之用心，故历来不太出门，至多往还缁尘阁借几本书逗几回雪狸。墨五微不想留下遗憾，墨莲时便不做那会留有遗憾之事。

　　墨五微问，“你决定了？”

　　墨莲时道，“是的，我决定了。”

　　墨五微叹道，“好吧。你定下心来，我是拦你不住。自你九岁不再要丫鬟跟随，我便知你心性坚毅胜于你两个兄长。”

　　墨莲时不作答语，只道，“玉阑回来了。”

　　墨五微道，“我明白。她出现的那一刻，我便明白，她是带着胜算来的。”

　　墨莲时道，“但你知道，我总会回来的。”

　　墨五微苦笑道，“是的，所以我便没有理由不让你离开。”

　　叶繁霜嫁入澹云山庄后过得快不快乐，墨五微心里清楚。叶繁霜的根不在澹云山庄，墨莲时亦是。只是墨五微未必知道，墨莲时的根，不过是断了而已。那一年，墨莲时九岁，澹云山庄的莲花莲叶忽一夜之间全萎了谢了，就像一个人的心一下子就颓了败了，全无征兆。自此偌大的莲池空无一物，很多年以后，才又断续添了些水鸭鹭鸶。

　　墨莲时离开澹云山庄时，虞七庚八只隐在远处，黯然目送。墨莲时既选择不告而别，两人便也不上前，两人心里明白，墨莲时希望他们留在澹云山庄。

　　江湖上没人知道淅风楼织雨楼坐落何处，叶繁霜在世时两楼始终神秘如蓬莱，即便后来洛玉翦接管了两楼，两楼与澹云山庄亦是泾渭分明。

　　两楼女子，杀人，也救人。但玉阑并不教墨莲时杀人，也不教墨莲时救人。以墨莲时的悟性胆识，她若愿意，自会杀人，也会救人，一如当年她的母亲叶繁霜。

　　江湖再传出墨莲时的消息，已是淅风楼织雨楼两楼楼主与十二月影夏郁烈在劳劳渚对决之际。

　　玉阑道，“我只是觉得，你在这里，才会是你自己。”

　　墨莲时点了点头，说道，“谢谢。”

　　那天夜里，是多年后玉阑第一次出现在澹云山庄，也是第一次出现在淅风楼与织雨楼。两楼女子见玉阑归来，又是惊诧，又是欣喜，及至看到墨莲时，满眼满心万千感慨。那一刻，想必所有人都已隐隐感到，两楼的命运将再一次被改写。

　　淅风楼与织雨楼，原来真的是两座楼。两楼间绿暗红嫣，香雾空蒙。

　　玉阑道，“你自找一处心喜的，当作你房间。你若愿意，你母亲那间你亦可住进去，一切摆设，皆如从前。”

　　然而墨莲时只在底楼西南隅选了一间有小小竹帘的屋子。墨莲时不喜登楼，叶繁霜居于顶楼的住处，墨莲时只简单看了一眼，之所以简单，实乃是房间多余之物一样也没有。

　　接下来几日，玉阑再没来找过墨莲时。墨莲时明白，玉阑此番归来，自有许多事务处理，墨莲时没有问玉阑这些年去了哪里，正如玉阑也没有问墨莲时这些年过得如何。那天夜里，两人相视一笑，便知过去的岁月已然不再重要。

　　墨莲时倚着窗子，什么也没想。窗外无星，亦无月。澹云山庄将如何，她没有想，淅风楼织雨楼将如何，她也没有想。她只知道，自己离开了澹云山庄。

　　只是墨莲时到底还是想起从前的一个夜晚，在江边，在月下，她问墨言迟，你会离开澹云山庄吗。那时她兴许已经了然，她不是在问墨言迟，而是在问对影自怜的那个自己。她在提问，亦是在回答。

　　如今她终于离开了澹云山庄，就像芒四，终于离开了落月山庄。也许，在江湖的某个地方，某家酒楼，某间客栈，芒四与墨莲时很快又会相遇。

　　墨言迟和墨言白自然是次日才知墨莲时离了家出走，不过两人皆未流露出丝毫悲伤不舍，倒是墨五微和墨九青茶饭不思，难过了好一阵子。

　　墨莲时临走前，将一本书留给了墨言迟。日后墨言迟将因这本书迎来与缁尘阁主的真正会面，而正是这一次会面，深深影响了彼此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