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地》隆冬雪盛

2、见面

　　周含今天起了个大早，烧了热水简单擦了擦身子，可不能让高家的人觉得自家不重视。

　　盘腿坐在炕上想了想，打开炕柜拿出一套已经洗得发白的旧衣，衣服虽旧但大小合身，这是周含最好的一套衣服，往常只有过年才舍得拿出来穿一次，去接高家的人还穿着短一截露出脚踝的衣裤像什么样子。

　　周含摩挲着手上因为常年干农活磨出来的厚茧，伸出双手细细看了看，手上许多口子，有以前留下的疤痕还有最近被划伤的口子，总之不大好看。

　　又在炕柜里找了半天，从最里面翻出一块塑料纸，轻轻剥开塑料纸，里面躺着半块棒状油膏。

　　这是过年的时候二娘塞给他的棒棒油，周含可珍惜了一直没舍得用，伸出食指轻轻剜了点抹在手背上，双手把油膏搓匀，然后又好生把油膏包着放了回去。

　　现在手总算不那么干裂了，摸上去虽然有点油但是很舒服，还有点刺麻麻的，周含形容不上来，总之就是舒服。

　　高家在的庄子离这边还挺远，他赶车过去接上人再回来也得中午了。

　　周含乘着清早的日光和小枣一起朝远方走去，铃铛一直响着，一遍又一遍，让无边的黄土显得有了些生机。

　　周含远远看见一个穿白衣的身影站在那里，雪白的衬衫，军绿色的裤子，在阳光下映得他眼睛有些发疼。

　　周含很少见过穿的这么白净的人，起码他们庄就没有，人人都有做不完的活计，衣服也永远是灰扑扑的。

　　走近了才发现对方还系着皮带呢，他爹也有一条，但平时都舍不得用。

　　这人等在这，应该是高家的人吧？周含面对不熟悉的人其实有些不太敢主动搭话。

　　“我赶着驴车过去，要是对方是高家的人那他应该会主动问我，那要是他不问我怎么办？”周含纠结间驴车已经赶到对方面前，对方手里还提着一个大箱子，应该就是了。

　　周含正打算壮着胆子开口就见对方主动招了招手，“你好？是周家的人吗？”

　　周含赶紧从驴车上跳了下来，“是，我是专门过来接你的！”

　　走近跟前周含才发现对方还比他高半个头呢，看着年纪也没多大，搞不好还比他小，心里一瞬间有了自己现在是哥哥的责任感。

　　“我帮你把箱子放上去，你先上去坐着。”周含主动从他手里接过箱子，两人手背无意间碰在一起很快错开，对方的手很白净，跟他不一样。

　　回去的路上周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算了，他不说我就不说，一时只余下铃铛的声音在平原响彻。

　　高钧则看着周含侧脸，轻声开口：“你也不问问我叫什么？不怕接错人吗？”

　　周含仿佛没听到，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发现对方在跟自己说话，斟酌着开口：“那你叫什么？”

　　高钧则眼睛都瞪大了些，似是惊讶又觉得好笑：“你还挺有趣，我叫高钧则，你没接错人。”

　　周含却觉得疑惑，“为什么觉得有趣呢？不是你让我问你的名字吗？”

　　“平常不应该说就我一个人在那还拿着箱子，错不了什么的吗？但你先问的我叫什么!”高钧则说话时始终带着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周含想着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所以直接问你名字就好了啊，果然是年纪小，傻傻的，但还是回答了他，“我叫周含，我名字不好听。”

　　他名字的来源就是因为小时候老喝不上奶，娘为了让他喝奶就叫他含哥儿，结果他就一直用这个名字了。

　　高钧则可不认同，“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这名字哪不好听了？”

　　周含抬头仿佛撞进万千星子里，这人的眼睛怎么好像会说话似的？第一次有人这么夸他，眼睛还亮亮的看着他，倒给他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周含红着脸有些无措的挠挠头，“是吗？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我名字好听，你刚刚说什么什么云月，就是很好听的意思吗？”

　　“对，就是很好听的意思，”高钧则的眸光转到周含手背，发现他手上有许多干裂的口子，想了想便开始摸索起自己带来的箱子，“你等等我找个东西。”

　　周含便把驴车停了，让高钧则能安安心心找他要找的东西，周含看着他拿出一个小小的扁扁的圆形铁盒子，上面还印着好看的花纹。

　　“你把手伸出来。”高钧则朝他点点头，周含就鬼使神差把手伸出去了。

　　凉凉的东西在他手背化开，高钧则轻轻替他揉开，“这是雪花膏，你抹手上会舒服一点。”

　　好舒服，比二娘给的棒棒油还舒服，还有香香的味道，很好闻。

　　等都揉开了高钧则收回手，想把雪花膏递给周含，但周含却不接。

　　“怎么了？快收着啊，咱们第一次见面就当是我送的见面礼。”

　　周含还是不接，看着高钧则道：“不不不，你家就要和我妹妹说亲了，这东西送个我妹妹用正好，我用就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了，我家里还有油膏没用完的。”

　　高钧则看他再三推辞，干脆摆个个扔东西的手势，“反正我已经打开了，你不要也不能再送给别人，你要是实在不想要我扔了也行。”

　　说完就扔了出去，周含看着那个不大的黑影划出好看的弧度砸在土面上扬起一丝尘土心里一揪，“诶！你干嘛真扔了，肯定要不少钱，我去捡回来！”

　　说着就要跳下去，高钧则赶紧拉住周含的手，把雪花膏放在周含手里，“你还真跳啊！我没真扔，你车上有个土疙瘩我扔的那个。”

　　周含有些生气，感觉对方在逗自己似的，因此不愿意跟他说话了，但雪花膏他没在拒绝，好好放在衣兜里了。

　　周含就只赶车也不说话，也不在乎旁边那个人一只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你今年多大了？”

　　“每天都干些什么呢？”

　　“这驴好像稍微有点瘦啊……”

　　周含就是不理他，说什么也不理。

　　“你看着跟我差不多大，跟我家说亲的不会是你吧？”

　　听到这话的周含心里一颤，生怕对方察觉什么妹妹嫁不了一个好人家，“你别瞎说，我肯定比你大，跟你家说亲的也是我妹妹没错！”

　　高钧则有些好笑，“你急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我没急！是你先问的！”周含脸都憋的有些红，他实在是不擅长撒谎。

　　“好好好，你别生气，你就不想问问为什么我家只有我一个人来了吗？”高钧则期待的看着周含等着他的回答。

　　周含确实是没想到这一层，按说也该是高家长辈过来才对啊！为什么换他一个毛头小子来呢？难道高家不想结亲了？想到这里的周含有些担忧。

　　“为什么？”有求于人周含的语气也放软了些。

　　“嗯，”高钧则想还是逗逗他好了，“秘密，不告诉你，你会知道的。”

　　周含哑住，以前跟他说话的人就不多，这种一天就被对方逗好几次更是没有，更生气了。

　　“你坐远点！坐到后面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说完干脆扭头彻底不看他了。

　　高钧则坐在旁边没动，反正周含也不可能真的把他赶下去，他这个人，很好懂的。

　　周含确实也做不出来把人赶下去的事，但真的很生气，过了会旁边突然响起悠扬乐声，周含没忍住偏头看过去。

　　高钧则手里握着一个细长的铁盒子放在嘴边吹，好听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这是什么？”

　　高钧则把口琴从嘴边拿开递给周含，“口琴，你喜欢的话送你。”

　　周含连忙摆手，“我不会吹，你这人什么习惯，有什么就要送什么，也不怕送穷了。”

　　高钧则叹口气，双手撑着身体后仰，眸光里映着天光：“不怕。”

　　“真好听，你能再吹一次吗？”周含满怀希冀的看着他。

　　“好啊！”

　　铃铛声伴着口琴声交杂缠绕在一起，日头已经很大了，但如果可以的话，周含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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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引自唐·李白《行路难三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