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岑岭

8、象牙塔

　　夜色里，他的声音格外好听。

　　唐繁锦却僵住动作，快速将红薯纸袋往兜塞，足尖相对而立，罚站似地收住表情。她一本正经地朝前看，就是不往蒋玉涛身上瞄。

　　这一系列变化是极其快速，蒋玉涛忍不住在心里鼓掌称奇，也没去戳穿她，随意道：“这么晚不回家，两位在这儿吹风呐。”

　　王秋冷哼，没好气说：“人小姑娘按半天门铃，你没听见吗？”

　　蒋玉涛微怔，不由得提眸瞄向身旁的她。

　　唐繁锦仍直视前方，脊背比方才挺直许多，嘴上虽没有应和，眸中却写满控诉，仿佛是在无声地指责他不对。

　　蒋玉涛指节轻搓鼻尖：“我刚忙着呢，戴耳机，没听见外面的动静。”话落，又去观察她反应。

　　唐繁锦长睫轻颤，视线转向别处，腰脊稍微放松一些。

　　蒋玉涛莫名松口气，单手插兜，将重心移到左脚：“说吧，到底怎么了？”

　　“她—”
　　“我出门太急，忘带钥匙。”
　　王秋的话刚起头，唐繁锦抢先开口，“能借备用钥匙开门吗？”快速说完，垂首小声补，“我用完就还给您。”

　　一个‘您’字，是刻意拉远两者关系。

　　唐繁锦的心砰砰跳，攥紧衣袖的手生出汗意，下意识躲在王秋身后。

　　蒋玉涛剑眉微蹙，胸口莫名沉闷，忍了忍，还是将钥匙扔给她：“如果敲门没有应答，就放在窗台吧。”

　　唐繁锦忙接过，轻嗯一声就快速往前走，生怕这尴尬的场景再做延续。

　　“喂。”
　　蒋玉涛侧身叫住她，抿唇，不知该如何询问。

　　唐繁锦没敢回头：“还有其他事吗？”

　　心中情绪如乱麻交杂，蒋玉涛轻啧一声，索性直言道：“你需要帮忙的话，就直接来找我，提建议或者搬东西，任何事都可以。”

　　王秋抱手站在旁边，听他如此说，惊讶得挑起眉头。

　　唐繁锦垂眼，想起他关门时的决绝，便摇头说：“不用，我自己可以。”拒绝得果断，没有再回眸去看。

　　风吹来，是虫鸣打破寂静。

　　蒋玉涛看着她背影消失在拐角，甚是懊恼地揉乱头发，剥开糖果就往唇间塞，眉头仍紧锁未解。

　　王秋忍不住打趣道：“对谁都爱理不理的，如何，这回吃瘪了？”

　　蒋玉涛斜眸看她：“你也没带钥匙？”

　　“这倒没有。”
　　王秋摊手，收起玩笑神态，“但我有事要与你说。” 眸色微沉，一副严肃态度。

　　唐繁锦趴在窗台朝下望，看两道身影面对而立，又瞄向手里的钥匙，想了想还是没有选择去打扰。待两人各自分别，她才收回视线，垂首往一楼走。

　　足尖刚踩台阶，正碰到迎面走来的蒋玉涛。

　　唐繁锦愣住，下意识想要逃跑，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人说；“你钥匙不还了？”

　　蒋玉涛斜靠在窗台，指尖轻点扶手，静候对方回应。

　　唐繁锦暗叫糟糕，自责这双腿实在不争气，磨蹭半晌，终是回头看他：“我见你们在聊天，就想等一会再还。”指尖搅弄衣角，想岔开话题，“王秋呢，怎么没回来。”

　　“201去拿东西。”
　　蒋玉涛简单回答，提步朝前走，“入住时的提醒忘记了吗，你门锁还没有更换？”

　　唐繁锦在后面追他：“我这几天太忙，想有段时间再说。”将钥匙递给他，“届时，我会另配一把钥匙给您。”

　　您，又是您。

　　“有必要对我这么客气吗？”
　　蒋玉涛检查门锁的动作顿住，缓而侧身道，“唐小姐。”语气低沉，不知因为何事生气。

　　唐繁锦莫名紧张，却双手攥拳没有后退：“我们只是承租关系，客气是应该的。”想起他与王秋谈话时的自然，心中委屈又羞恼，“况且你拒绝我时说过，不需要特意的道谢。既然如此，当然要保持礼貌。”

　　她语速愈说愈快，脸颊因愤怒涨红，眼角却隐越显出湿意：“钥匙已经归还，我就先回去了。”不等对方回复，径直推门而入。

　　“砰”得，落锁声干净利落。

　　蒋玉涛足足愣住三秒，才轻笑着回神：“脾气可真够倔，没想到这么记仇。”含着糖，垂眸望向掌中钥匙，金属物件上似乎留有她的体温。

　　虽说被挨顿说教，心情却格外明朗。

　　蒋玉涛勾唇，眸间温柔浅淡，片刻将钥匙收回口袋，哼起小曲转身回家。

　　房间内，桌灯亮起橙光。

　　唐繁锦抱腿坐在床畔，用掌心轻拍脸颊。她一定是生病了，才会同房东大声吵架，但事情做得冲动，内心却十分爽快。说到底还是怪蒋玉涛烦人，既然瞧不上自己的选择，又何必三番两次找她，还说些主动帮忙的奇怪话，真是让她搞不懂。

　　如果王秋遇见这种状况，会选择怎样的解决方式呢？而她当时又在和蒋玉涛交谈何事...

　　唐繁锦琢磨着，鼻尖仿佛嗅见草莓糖果味道，脑海画面从蒋玉涛的灯光侧影转为其薄衫下的腰线。她手臂缓而垂落，脸颊愈来愈烫，怔然想：蒋玉涛虽然处事烦人，身材倒是不错......

　　思毕，她蓦地愣住，热浪从瞬间耳尖攀至额头，足跟向后蹭过地面。

　　“天啊，我到底在想什么。”
　　唐繁锦抱头高呼，身体蜷缩成虾米，一个劲儿摇头，想将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中。

　　不知过去多久，双颊才逐渐褪去温度。

　　唐繁锦幽魂般站起身，晃悠着脚步向前走，‘砰’地关上浴室房门。

　　哗啦啦的水声结束，她倒身将脑袋埋进被褥里，任由未干的长发打湿床单。

　　云层遮住星光，再消散已是日月交替。

　　“阿嚏！”
　　唐繁锦揉搓泛红的鼻尖，将软被过得更紧些。她有些感冒，浑身都丧失力气，只能坐在床上看视频发布后的数据，垃圾桶里的纸巾堆成白色小山。

　　视频播放量停在1356，评论数为2，没有点赞和收藏。已经过去三日，想必这就是阶段性的结果。

　　唐繁锦喝一口水，另起表格把数据全部填入其中，又更新折线图，让长幅变得看起来更直观。

　　她花费心思制作的视频并没有激起水花，同时期发布的同类型作品计以百数。常熟且优秀的博主会得到更多关注，而她的频道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唐繁锦叹气，扭头望向空气炸锅旁的烟薯，吸吸鼻子，还是要继续去拍摄视频。烤红薯的做法较为简单，单纯以食材为视频主体难以撑住内容。她朝窗外望去，见是阳光明媚，花叶摇曳，便裹紧外套拎起支架准备下楼。

　　走到门边，脚步忽然顿住。

　　唐繁锦懊恼地一跺脚，又快步走回床头，将钥匙串攥在手里：幸好想起来，否则还要去找蒋玉涛。

　　她将场地选择庭院，摆正支架角度，拢手遮住光线后又凑近屏幕调参数，刚准备去按快门，画幅中却看见李立的脸。

　　“嘿，你在拍什么呢。”
　　胖子好奇，穿着拖鞋左右观望，“Vlog？”

　　唐繁锦咳嗽两声，目光紧盯屏幕：“不是，我想拍些风景做素材。”

　　李立鼓掌笑，顺她镜头去看：“你也玩短视频吗？”

　　唐繁锦下意识想肯定，片刻又摇头道；“拍给家里人看，好让他们安心。”

　　没有成就之前，她不想让被人知道自己在做的事，一来怕被追问二来嫌弃麻烦。她本就反感张扬和卖弄，况且做博主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根本不求附和与赞赏。

　　唐繁锦仓促回答完，耳尖却因说谎而泛红。

　　李立是个粗线条，双眸只盯着画面，伸手朝左边指去：“你稍微往这里挪点，光线会更好看。”

　　唐繁锦跟随他意见，画面里的光果真柔和许多，甚至连普通草叶都变得梦幻。她屏息按下快门，在录制结束时才放松情绪：“原来你会摄影，真厉害。”

　　李立耳尖泛红，笑着挠挠头：“就纯属爱好，没事的时候拍着玩玩。”

　　“那你可以教我如何掌握拍摄角度吗？”
　　唐繁锦干咳两声，双眸却闪亮如星，“我不太懂这些，每次都要调整好久。”

　　“当然没问题。”
　　李立清清嗓，食指与拇指相抵组成方框，“你可以先拉远距离，在找准拍摄主体后再放大画面。构图最好保持平衡，要素不宜过多，否则会让画面拥挤。”

　　唐繁锦认真听着，时而点头加以理解。

　　李立没见如此专注听讲的人，挠头害羞地笑了：“其实很简单，你多看些摄影作品就能懂的。”

　　唐繁锦颔首，将‘看作品’列入计划中，正准备道谢，启唇却打个喷嚏。她吸鼻子，嗓音沉闷：“谢谢，我有不会的地方再请教你。”

　　‘请教’二字着实严肃，李立很不习惯，想开句玩笑缓解氛围，无意看见她眼底微红：“你感冒了吗？”

　　唐繁锦后退半步，昏昏欲睡地点头：“可能是昨晚没擦头发。”

　　李立闻言，忙拉着她往蒋玉涛房间走：“蒋哥有感冒药，我带你去拿。”

　　“不用，不用。”
　　唐繁锦听见这名字就犯怵，一个劲儿地摆手，“我喝些热水就能好，别再去打扰他。”

　　李立没理会，滚圆的后背遮住阳光：“我知道你们不对付，但凡事都没身体重要。听我的，找他拿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