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岑岭

37、象牙塔

　　面包车右转，拐入崎岖山道。

　　蒋玉涛借观察路况的机会朝后看，又瞪了眼一言未发的池鸣阳：“这小子，是我表弟。”

　　唐繁锦本来合拢的嘴巴再次张开，呆愣片刻，才缓而长地轻‘啊’了声：“这样。”

　　蒋玉涛手打方向盘停车，嘴上还一个劲儿地解释：“章萌萌嫌累不愿意来，我就想找个人陪你。正好这小子成天闷屋里不出门，今天总算有机会拉他来晒太阳。”拔掉车钥匙，回头看后座两人，“下来吧，生命在于运动。”

　　池鸣阳嘟囔着什么，不情不愿地开门下车。

　　唐繁锦听见他在讲‘就会说教’，忍不住垂眼笑出声，背好双肩包就推门出来。

　　足尖踏上地面，炽热的阳光顺发顶而落，她忍不住打个寒颤，感觉暖流已是拂照全身。前几日的阴霾就此拂散，甚至连天地都比往常开拓积分。

　　‘好舒服。’
　　唐繁锦用力深呼吸，待到满怀都是阳光的味道，才转头问：“我们往哪里走？”

　　蒋玉涛本以为她会对爬山有抵触情绪，没想到她的反应却很积极，一颗心总算落回胸膛里：“跟我来，沿这条路上去好。”说完，又向她伸手，“把包给我背吧。”

　　唐繁锦摇头，表情很轻松：“没事，我自己可以。”

　　池鸣阳在旁边轻哼了声，双手插进裤兜，径直大步朝前走。

　　“诶，你小子—”
　　蒋玉涛咬牙，在他身后挥拳头，完事又扭头问，“他刚才是不是在鄙视我？”

　　唐繁锦笑，双肩颤抖着说；“没，没有。”以拳掩唇咳，莞尔搪塞道，“谁敢鄙视你呀。”

　　蒋玉涛看着她笑，也不知不觉地扬起唇角：“你呀，笑起来多好看。”轻声说，仿佛生怕惊散午间的雾。

　　唐繁锦耳尖‘唰’地涨红，举手胡乱地指着，指尖最终落在池鸣阳的背影上：“运动，多运动。”絮叨地说，步伐僵硬地向前冲。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提恶评的事，仿佛那些在视频底端的评论都不存在，今天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蒋玉涛始终走在唐繁锦身后，常在上坡时抬手，替她托着沉重的背包。池鸣阳在旁侧看着，偶尔轻啧两声，对这种行为表示不屑。

　　临到半山腰，阳光似乎比山脚下愈加强烈。

　　唐繁锦伸个懒腰，借袖口擦去额间汗水，想要放下背包，第一次却没成功：“？”

　　蒋玉涛赶忙收回手，假意去看远处的风景，斜眸瞥见池鸣阳眼里的笑时，又威胁似地挥了挥手臂。

　　唐繁锦没留意，第二次总算成功将背包抱在怀里，掏出水递给蒋玉涛：“给你。”看向池鸣阳，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我不知道你要来，只带了两瓶水。”

　　“没事。”
　　蒋玉涛拧开盖子灌了一口水，又将瓶子递给池鸣阳，“我和他喝一瓶就行。”

　　后者双手插兜站在旁边，看了眼他，并没有伸手去接。

　　蒋玉涛轻啧一声，将瓶子朝上抬了抬：“怎么，还嫌弃我啊。”

　　眼见气氛要僵，唐繁锦赶忙打圆场：“诶，也不用这样。”说着，又从包里掏出苹果，“我还带了些水果，呐，还有湿巾可以擦手。”

　　池鸣阳目光微怔，片刻才伸手接过：“谢谢。”移开视线，将苹果塞入口袋。

　　蒋玉涛忍不住往她包里瞧：“你每次出门都带这么些东西吗？”

　　“也没有。”
　　唐繁锦嘟囔着，仰头喝一口水，“我只是想准备齐全点，毕竟景区和商场的物价都不便宜。需要时就能用到，总比到处去买强很多。”

　　蒋玉涛努唇，缓而长地点了点头，复而笑：“幸亏有你做准备，否则这山头偏僻，还真没有个买水的去处。”抬手，下意识抚向她发顶。

　　“咳咳—”
　　池鸣阳掩唇重咳两声，别开头仰脸望天。

　　蒋玉涛额间紧绷，悬在半空中的五指逐渐攥拳，隐忍半晌才勉强压下恼火。

　　旁边，唐繁锦已重新理好背包，简单调整好肩带，又兴致冲冲地说：走罢，我们继续向前！”

　　蒋玉涛笑，清嗓附和：“好！向最高处出发。”说完要走，衣袖被身后人扯住。

　　“我说......”
　　池鸣阳摘掉口罩，额间仍覆满细密汗珠，“她真的最近才受过打击吗？”

　　蒋玉涛朝前看一眼，见唐繁锦已稍许走远，才蹙眉说：“姑娘家的私事，你小子少打听。”朝他肩头拍一把，又催促，“走快些，别落在后面。”

　　池鸣阳被他这副护犊子的状态震惊得直摇头，忍不住竖起大拇指：“6。”

　　“呵。”
　　蒋玉涛笑哼了声，小臂朝前挥，“前进。”

　　好赶慢赶，终于抵达峰顶。光晕从云雾间倾覆而落，将天地万物笼罩于金纱之中。有风来，拂过山海间，却像吹起一片片金色的麦浪。

　　池鸣阳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粗气，这回也顾不得脏，掏出苹果就咬一大口，待香甜汁水充斥口腔，才惬意地眯起眼来。

　　唐繁锦擦汗，眺目去望远处风景，缓而张开手臂。她感受到风穿过臂弯，清爽的凉意瞬间带走积攒已久的湿热，仿佛身体都变得无比轻快，睁开眼，所见即使山河。

　　“这里真美。”
　　唐繁锦轻声说，“原来只有站在高处，才能看见山水相依的景色。”

　　蒋玉涛站在她身边，开口说：“我以前压力大的时候，常会来这里爬山。这附近住户稀少，政府早些年修缮山道后，就没有再进行商业化开发。此处虽然偏僻，但也相对安全。”

　　唐繁锦转眸问他：“以前......是指在电台工作吗？”

　　蒋玉涛笑，摇头道：“自我上初中起，父母就离婚了。我父亲家世代经商，两人分开后，他却没有留给母亲一分财产。我母亲性子倔，自然每天带着我上门去讨，他们家碍于脸面实在没办法，就用一栋二层小楼作为了结。”

　　唐繁锦怔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

　　蒋玉涛仰头喝一口水，莞尔道：“外人都说这是份不错的补偿，我们母子应该知足。可对我而言，这不过是他想斩断麻烦而付出的最简单的代价。”

　　唐繁锦心尖抽痛，下意识靠近他，肩膀贴着肩膀，仿佛就能借此分担悲伤。

　　风渐歇，山道里依稀有回声。

　　蒋玉涛平静而缓慢地说着；“母亲去世后，我回到小楼收拾她的遗物，这才意外在附件发现这座山。”笑，看向唐繁锦，摊手说，“虽然我爹实在差劲，但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不对吗？”

　　“嗯。”
　　唐繁锦闷声说，仓促间别开视线，借衣角擦去泪水，“我能......抱一抱你吗？”嘟囔着，声音似蝴蝶振翅。

　　旁侧，池鸣阳放下手里的苹果，好奇地看向站在平台中央的两人。

　　蒋玉涛微怔，一时间怀疑自己错听：“什么？”试探问，眸底却浮现欢喜。

　　“我说。”
　　唐繁锦抬头，不再躲避他的目光，大声重复：“我要抱一抱你。”话落，就张开双手环住他腰身。

　　恰是阳光倾斜，将两人的身形融合为一。

　　池鸣阳嘴唇微张，轻轻地‘哇哦’了一声。

　　蒋玉涛感觉柔软的手抱住自己的腰，然后整个身体都被投入温暖中。他几乎快要忘记该如何呼吸，只怔怔看向前方，一动也不敢动。

　　“没事的。”
　　唐繁锦轻抚他的后背，既像安慰他又像同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都会变好的。”

　　蒋玉涛任由她动作，片刻又轻声笑：“你这架势好像哄小孩。”

　　唐繁锦一怔，立马推开他：“瞎，瞎说什么。”眉梢轻皱，嘟囔着，“我可是真心安慰你。”

　　“我知道。”
　　蒋玉涛拉住她的手，“来，我给你看一个解闷的法子。”

　　唐繁锦好奇：“是什么？”

　　蒋玉涛的手握在扶栏，足尖踩在平台边沿，仿佛再往前一步就要跃空而下。

　　唐繁锦赶忙将他往回拉：“小心点，千万别摔下去。”

　　蒋玉涛左掌拢在唇边，大声喊：“成杰，你个王八蛋！你暗中举报，让我丢掉工作，竟然还抢走我有声书的录制机会！你怎么有脸继续在播音届混！”

　　唐繁锦笑出声，也跟随他踏上平台，足尖踩着风，任由发丝在脸畔胡乱飞舞。

　　“你个垃圾，王八蛋！”
　　蒋玉涛一口气骂完，气息短而粗，“永远只会做小偷小摸的活计！”

　　声音回荡在山谷，仿佛连青石绿树都为他摇旗呐喊。这里没有旁人，一切发泄的情绪只会被草木所闻。

　　将烦恼交给风，然后明日又是充满生机的一天。

　　“来。”
　　蒋玉涛朝她伸出手，“你也试一试。”

　　唐繁锦眼睛闪亮如星辰，眸间满是兴奋的笑意，却昂起脸，别扭地说：“你不能听我的心事。”推了推眼镜，随意朝身后指，“去旁边等着。”

　　蒋玉涛垂臂，点头说了句：“好”。就走到石凳旁，和池鸣阳坐在一处。

　　后者刚扔掉苹果核，正忙着用湿巾擦手，瞧见他，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站在高处，风势似乎愈加强烈。

　　唐繁锦深呼吸，缓慢松开紧握的栏杆，尚未平息仍因紧张而疯狂的心跳，却已是大声喊：“我没有参考别人的Vlog！我也不想要蹭流量！你们，不能随便嘲讽我！”

　　“我不会被打倒的！”
　　唐繁锦脸颊通红，鼻腔和胸膛都灌满了风，“我也要把属于我的东西，都拿回来！”

　　她喊得很大声，话音从这头传到那边。

　　蒋玉涛看着她的背影，眼里的赞赏藏也藏不住，转眸望向旁侧，轻声说：“如果她能走出来，你也再去试一次。”

　　“这么相信她？”
　　池鸣阳问，垂眼看向右手虎口，那块被膏药覆盖过的皮肤仍泛着红，“为什么。”

　　蒋玉涛抬眸去瞧太阳，视线至上而下又回到她身上，便再也挪不开目光，莞尔道：“因为她是唐繁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