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岑岭

20、象牙塔

　　唐繁锦轻嗯着答应，转头就看见放在柜顶的鞋套。鞋套是刚买的，最外层还缠着皮筋。

　　蒋玉涛掩唇咳，状似不在意地随口解释：“我早上去超市，看见就买了。”

　　“挺好的。”
　　唐繁锦将竹篮放入室内，弯腰穿鞋套，“你有洁癖，这样就不用每次都拖地了。”

　　蒋玉涛被她的话噎住，又垂眸看向竹篮：“这么讲究啊，上课还带茶点。”

　　唐繁锦拿起竹篮，边打开边说：“之前答应你的，草莓蛋挞。”

　　盖子刚掀开一个角，草莓的香甜缠绕着浓郁的芝士味猛然钻入鼻尖。

　　蒋玉涛食指大动，刚想拿块来品尝，手指才上抬45度，盒子却被蓦然关闭。

　　“哦对。”
　　唐繁锦缓而道，“我从外面进来还没洗手呢。”转头看向蒋玉涛，一脸认真地问，“洗手间在哪里？”

　　后者抬起一半的手顺势蹭过鼻尖，轻咳着遮掩尴尬，食指微昂朝左侧示意。

　　“谢谢。”
　　唐繁锦态度乖巧，将竹篮放在身旁小案，担心被碰掉又特意往内推了推。

　　她走入卫生间，室内随及传来水流声。

　　蒋玉涛这才长舒一口气，边擦拭着额间细汗边想：‘早知道这家伙是个死脑筋，原先就不该扯什么洁癖’。他拿起被子喝水，余光再次瞄向竹篮，指腹磨搓杯壁，忍不住小小地咽口水。

　　“请问......”

　　蒋玉涛正在想象着蛋挞的滋味，忽然又听见唐繁锦的声音。他立马挪开视线，剑眉蹙起，摆出副不耐烦地态度：“又怎么了？”

　　唐繁锦的手还在垂在水池边，挪动三次才从门内探出头，扯高唇角，笑容有些吃力：“擦手巾在哪里呀。”

　　蒋玉涛无言，认命道：“随便用，都行。”

　　唐繁锦笑弯眉眼，清脆地回答了声：“好嘞。”

　　这一来一去，两人间的关系像是数落许多。他们掩藏着言语中的情愫，自认为表现得十分自然。

　　蒋玉涛用黑笔在纸面上下起落，抬眸瞄了眼身旁人，又沉思着坐直身体：“除剪辑技巧外，你认为自己还有哪些问题。”

　　唐繁锦回忆李立给出的结局，思索道：“视频风格不统一，节奏慢，数据增长小。”

　　蒋玉涛皱起眉头，黑笔在纸面用力敲击：“这些是你的思考，还是别人的评论？”

　　唐繁锦小声说：“是李立的意见。”

　　“那你呢？”
　　蒋玉涛放下笔，侧目望向对方眼睛，“你有跳出创作者的视角，重新看自己的影片吗？”

　　唐繁锦摇头，声音低若蚊语：“没有。”

　　话落，是半晌的沉默。

　　唐繁锦性格内敛，习惯躲避人们的目光和对准自己的摄像头，拍摄短片已经是她迈出最勇敢的一步。无论上学或工作，她基本不拍照，更不愿去翻看自己的照片，因为她从来不喜欢相册里那个呆板木讷的自己。

　　自从来到有间小楼，她已经比之前开朗许多，却仍不想甚至不敢去面对现在的自己。因为害怕会失望，所以照旧地选择逃避。

　　“为什么？”
　　蒋玉涛轻声问。

　　唐繁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躲避着他的目光，将头愈埋愈低。

　　蒋玉涛没有再追问，在存盘里找出段音频，点开播放键：其间音质很差，但能听出是他的声音，停顿断句都有问题，有些咬字并不清晰。

　　唐繁锦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神透露疑惑：“这是......”

　　蒋玉涛笑，任由那段失败的录音重复播放：“是我的第一份录音作业。我上学起就有存档的习惯，无论是实操播音还是练习朗读都有备份。我偶尔会听一听过去的录音，分析前后时段的技巧有无增退。”摊手，语调很随和，“错误的地方就改进，优秀之处自然要保持。”

　　唐繁锦安静地倾听着，手指无意识相互磨搓，似在思考又像是纠结。

　　蒋玉涛放轻语气，没有逼迫对方听从自己的想法：“你可以适当放松些，将每次作品当做练习。点赞和评论只是观众给你的回应，而不是你最终要求的结果。”担心气氛紧张，又开起玩笑，“你如果想要关注和粉丝，给账号买水军就好，何必还要花心思做视频呢？”

　　唐繁锦微怔，一直压在胸口的巨石悄然消失。她仔细思考着蒋玉涛的话，感觉思绪越来越轻快。

　　是了，她所有焦虑与烦躁都来自于数据，甚至不顾质量地加快更新，只为获得更多的关注。可她想获得的，当真只是数据的增长吗？

　　唐繁锦问自己，长睫在眼睑留下晕影，沉默着去思考回答。

　　一时沉默，只剩流光穿梭窗台。

　　蒋玉涛轻叹，抬手关掉录音：“李立的话大都笼统，放在任何视频新手上都能适用。想要更有针对性的提升，还是要从自身入手。”见她垂眸不语，摊手着补充道，“当然，你如果不喜欢这个方法，我也可以另换思路。”

　　“我可以。”
　　唐繁锦抬起头，目光从迟疑转为坚定，“我想试一试。”

　　蒋玉涛一怔，不由得莞尔说：“小唐同学，放松些。”点进唐小熊的主页，从第一期节目放起，“我们这就开始。”

　　话落，音乐声响起

　　简单的动画后，唐繁锦看见自己的半身像出现在屏幕里。她下意识别开视线，手指掐住掌心，几乎感觉空气都变得稀薄。

　　“开场白运用地很好，给观众营造出亲和形象，也让影片的基调更为柔和。”
　　蒋玉涛嗓音低沉，从旁观者角度做出分析，“你出发时可以保留，但介绍用时较长，在碎片化信息时代，很多人还没看完你的自我介绍就会选择退出。无论你后面拍摄地再好，也不会有人去关注。”

　　唐繁锦听着他说，亦不去在乎视频里的自己：“那应该怎么做？”

　　蒋玉涛拖动进度条：“配音，将开场白和画面重叠。选择舒缓的隐约，对背景音适当降噪。”停顿，又转头问，“李立教过你如何降噪吗？音频软件会不会用？”

　　唐繁锦想了想，头摇得好像拨浪鼓。

　　蒋玉涛轻啧，往备忘录里填笔迹：“这是拉开差距的点，你要找他去学。录音方面也不用担心，我的设备你随时都能用。”

　　唐繁锦飞快记忆着，顺口就想道谢。

　　话尚未说出，蒋玉涛又切进后一个片段，依旧做简短分析，转而又询问她本来想表达的内容。

　　唐繁锦被他的认真带动，亦逐渐进入状态，翻出之前做好的策划案，思考着解释自己原本的设想。她仍怀有顾虑，担心对方嘲笑或看不上她的设想，每个用词都十分小心。

　　蒋玉涛大都给予赞赏，并根据对应的画面提出建议。他没有一味地下定论，只是分享如果他来拍摄会用怎样的手法，再选取一些案例做出参考：“你看啊，这两段都是拍摄切菜的画面，但风格明显不同。你要根据自己的喜好去调整，不要盲目地照搬套用。”

　　唐繁锦逐渐放松，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如果我想营造文艺些的氛围呢，”蹙眉，语调渐缓，“嗯，要在保证剪辑节奏正常的情况下进行。”

　　她认真起来很可爱，脖颈随话音前后轻点，掩在镜片下的眸子闪亮如星。

　　蒋玉涛忍不住笑：“提醒的很到位嘛。”调出画面给她展示，“你这里的滤镜可以保持，在此基础上稍微拉高景别。”话落，又侧目问，“知道怎么操作吗？”

　　唐繁锦挺直腰杆：“嗯，拉远距离，调整角度，我在教学视频里看过。”

　　蒋玉涛又笑：“那行，我们来看下个片段。”

　　他们就这样继续探讨，彼此的肩膀越来靠越近。说到兴奋时，唐繁锦会一个劲比划，边做手势边说自己的想法。蒋玉涛则是倾听着，总在她全部讲完时才偶尔点拨两句。

　　日头西斜，辉光将他们的影子融为一体。桌案旁的竹篮大开着，细碎的糕点散落在油纸上。他们交流着，早已忘记时间在流逝。

　　直到唐繁锦掩唇打哈欠，蒋玉涛后知后觉地放下笔：“累了？”

　　唐繁锦摇头，嗓音含糊：“还行，我们继续吧。”

　　她明显是累了，脑袋微垂着，额间发丝扫过镜框，眼神略显空洞。

　　“今天就到这里。”
　　蒋玉涛合上电脑，“你回去休息吧。”

　　唐繁锦一怔：“可才开始复盘第三期，我有些地方还没完全掌握。”

　　蒋玉涛倒杯水递给她：“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我们要慢慢来。”见她面露犹豫，又笑着说，“自信点，这没有什么难的。”

　　唐繁锦仍在纠结，半晌也没说一个好字。

　　蒋玉涛起身，替她收拾东西：“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按照想法去做一期视频，我们下次上课可以再探讨。”

　　“下次。”
　　唐繁锦一瞬恍惚，那种燥热的紧张感再次抓住心脏，“我还可以来这里上课？”

　　“怎么，你难道感觉我这个老师当的不合格？”
　　蒋玉涛被逗笑，抱手靠在桌案边，挑眉看着她惊慌起身又一个劲地摆手否认。

　　“我没有这个意思。”
　　唐繁锦脸颊泛红，“你......教得很好。”

　　“那不就行了。”
　　蒋玉涛腰部用力站直身，抬手轻揉她发顶，“走吧，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