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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庭院里又积了层雪,窗边的女贞上一树的琼枝冰叶。
      雪从枝头坠落,沈云西也在纸页的落款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在梁京第一才女身边伺候久了,荷珠是认得几个字的,她心头一跳,“小姐,这写书人怎么能落你的真名儿?”

      沈云西眨了眨眼,“有什么不对吗,不落我的名字,旁人怎么知道是我写的呢?”他们又怎么顺着她去解开话本子里面的隐喻?

      “就是不该叫他们知道是你写的,这于名声实在有碍,外头怕是又要说三道四了。”

      沈云西却趴在桌子上说道:“我现在还有名声可言吗?”

      这话头一出来,屋里谁也没声儿了。荷珠过了老半天才喃喃说:“所以你就破罐子破摔了?”

      沈云西想了一下,唔了声,“无论怎么想,破罐子破摔都比小心翼翼补破罐子痛快吧。”

      荷珠笑捂住嘴,乐道:“你要这么说,那倒也是。”

      “李姑说午食好了,夫人可要传饭呢?”房门外有女婢打起帘子问,打断了里头的对话。

      午饭是早上就安排好的,热辣辣的红汤锅和半个焦脆酥香的炙羊腿,都是火气大味儿也重的,厨房便又自配了一壶清爽的绿豆汤。

      这个对沈云西来说相当于架空的朝代也是吃锅子的,但口味都偏向于清淡。今天合玉居的汤锅和梁京传统的不同,是小厨房按照沈云西的说法特调出来的,很费了一番功夫。

      有道是无鸡不鲜,无鸭不香,无骨不浓,这份由鸡鸭大骨吊出来的汤,汤色浓白,味香悠长,加入以牛油豆豉并草果沙姜丁香桂皮十几种香料炒制出来的底料,熬成一锅煮沸,内中翻滚的茱萸和辣椒将汤色染得鲜红,在锅中咕噜咕噜的鼓泡,火热得很。
      这样的东西,在冬日里即便只看着也觉得暖和,更遑论还有那一股股刺挠人的浓香直往口鼻里钻,勾得院子里的丫头们直咽馋水,无心做事。

      沈云西也爱极了这个味儿,说起来她厨艺并不太行,末世那种环境实在没有食材给她挥霍,但所幸她在避难的地下实验室里看过不少书,隔三岔五盯着美食图鉴解馋,因此理论知识相当的丰富,更幸运的是这个世界的食材品种也不少,这一顿由她口上指导,李姑实操出来的饭席获得了大成功。

      每天早中晚的饭点就是沈云西最幸福的时刻,她的吃相并不粗鲁,但很专心,一旦动筷子,她的心神就全在桌席上,她很吃得辣,一筷子肉片往锅里一滚,红汪汪的,一入口激得脸颊绯红,表情却至始至终没变过。

      福花见了,私下里跑去小厨房学给李姑看,李姑乐了会儿,嗅了嗅味,叹道:“确实香啊,熬料头很费了一番功夫呢。”又笑拍了拍手说,“对了,还剩了不少汤料,小姐前头说叫我多煮一锅,让院子里的都尝尝,吃个热和,驱驱寒气。”

      从沈家和沈云西一并到国公府来的下人都称其做小姐,福花听见这话,欢呼了一声,她早馋得不行了,飞快跑出去招呼其他人,还去下人房里将今日不当值的几个粗使婆子也一并喊了过来。

      合玉居里热热闹闹吃了一场,香气被风吹散得老远,离三房最近的二房夫人原齐芳嘀咕了一阵,吃饭的时候闻着那股子浓香,看着十年如一日的清淡菜色,只觉越吃越没滋味儿,唤下人道:“给我也换一份辣的来。”

      仆从听了命,换了菜色,但原齐芳吃着还是觉得不对味儿,很是心烦了许久。

      ..

      吃过午饭,沈云西的心思又放在了写话本子上,一下午都坐在书案前,没挪过地儿。

      傍晚时分,屋里点起了灯,沈云西方收拾了往荣照堂去参加卫信的接风宴。

      荣照堂离卫老夫人的住处不远,方便老人家,厅堂又宽敞,是以国公府内的家宴常设在此处。

      沈云西去得不算晚,但不料到地方时正厅早早地就已经坐满了人。

      安国公卫智春一共有八个孩子。

      卫大和卫二是发妻周夫人所出,两人皆已成婚多年,大抵是受多了父亲花心浪荡的苦,他兄弟二人对各自的夫人皆是一心一意敬重得很,膝下各有一子一女,并无妾室,是京里出了名的模范夫妻。

      老三卫邵是第二任妻子岁夫人所出,岁夫人在十六年前就去了,卫邵是岁夫人独子。

      余下的四五六七八都是府中姨娘生的庶子女。这庶子女里四姑娘卫菩早些年进了宫,育有一位公主,年前刚升了位份,位列九嫔,人称卫修容,不在府中。

      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十来口人,再并上候立在旁的丫环仆妇们,满满当当的一屋子。

      沈云西一进门,只觉好多人,人气和炭火气混在一齐,热得她冒汗。

      卫老夫人和安国公秦兰月两口子都还未到,沈云西没理会四下扫过来的各色打量,径自入了座。

      堂内两侧设案,沈云西是三房,位置在右侧第二位,她左手边是大房的卫大爷和大夫人,对面是今天的主角老六卫信,右手边则是五姑娘卫芩。

      五姑娘卫芩虽是庶出,但与卫修容是一母同胞,有宫里亲姐撑腰,地位底气自然又与旁的庶子女不同。她喜好奢华和场面,今儿穿的是百蝶穿花上袄,织锦妆花裙,暗光流彩不同一般,皆是由卫淑妃赏的宫缎新裁成的,腰间环佩丝绦,发上金银珠翠,一看就知道富贵。

      沈云西才坐下,五姑娘卫芩就斜过了眼,耳边的珠环轻晃了晃,“有的人就是脸皮子厚,要换了我,早在庄子里挑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哪里还有脸回来。”

      坐在左侧首位的二夫人原齐芳闻言不由笑了一笑,目光也了穿过来,唯恐天下不乱地接过话头,“五妹妹没听过吗,有句话叫‘祸害遗千年’。”

      二夫人原齐芳这一出口声儿大得很,语调也是抑扬顿挫,跟唱戏似的,叫不少人笑出了声,对面坐的卫信更是毫不掩饰。

      沈云西下意识抬了抬视线,与原齐芳对上。

      整个屋里二夫人原齐芳的身材是最丰满的一个,脸盘圆润润的,皮肤也很白。

      沈云西这一眼瞅过去,只觉得二夫人那张脸像极了十五的大月亮,虽好看却又好圆。

      沈云西在心里这样埋汰人,口上也没打算客气,她是不爱和人说话,不是不会说话,也不代表要任由别人明目张胆地打到脸上来,尤其原主已经故去了,不过十八就香消玉殒了,哪还有什么千年万岁,以至于她们此刻的这些话听起来格外的刺耳,不中听,叫人不痛快。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双手端起桌上的茶水往案前一倾,坟前祭奠一样地倒在地上,“承二嫂吉言,我若真长命百岁千岁,等你们诸位坟头长草了,看在今日的情分上我必定会去拜一拜的。说不定一时心情好,还可以帮你们把棺材挪个窝呢。”

      时人忌讳颇多,向来敬鬼神而远之,她却把“刨你坟挖你尸”这种损阴德的恶毒话说得如此大方敞亮,原本笑着的众人齐齐一滞,当下面色都有些难看。

      二夫人原齐芳也是深吸了一口气,好难才稳住了面上的端庄。

      五姑娘卫芩却没有自家二嫂这样的“好忍性”,她怒瞪向沈云西,芙面涨红,腾地站起身来指手便开骂,“你还神气,你有什么好神气的?就你往日做的那些事,你还有脸神气!以前就会摆出一副温贤可怜的样,现在倒是不装了,显出你尖刻的本性来了!”

      沈云西迷惑:“我神气吗,开头我一句话没说,不是你们先挑事的吗?”

      她看过来,微微睁大了眼,那清亮又平静的视线让卫芩陡然觉得,对方看她就像在看一个张牙舞爪的丑角儿。她口头一噎,有点恼羞成怒,憋红了脸:“你……”

      大夫人一见卫芩的表情就知道不好,这任性又脾气大的小姑子是要撒泼了,她连忙起身来摆手止住卫芩:“哎呀,芩姐儿,好了好了,快别胡闹了,都是一家子人,吵什么呢。今天是六弟的接风宴,三弟妹也才回府来,正是团聚的时候,该和和乐乐的才是啊。”

      这位大夫人温玉娴是此方安国公府的长媳,与她的姓一样的温柔和气,是个老好人,说着南方的软语软调,安抚地打圆场。

      卫大爷也顺了妻子的话说合。

      有他夫妻二人这一打岔,内里气氛终于和缓了些。卫芩也不好不给长兄长嫂面子,只得狠狠瞪了沈云西一眼,忍气坐下。

      外间女婢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响动,看向在门边站了半天也听了半天的人,小声说:“三爷还不进去吗,外头透风,仔细风凉伤了身子,老夫人可要怪罪奴婢们的。”

      那人不知在想什么,垂目又立了片刻,才动步往里走。女婢忙打起帘子,高唤了一声,“三爷到了。”

      守门的小丫头声音响亮得很,她一嚷,整个荣照堂都听见了。

      同一时门前的绯玉珠帘发出了轻碰碰的碎响,那后头玄黑色的衣角先探了过来,紧接着映入眸中的是一道颀长的身影。

      现在还是下午,但冬日里总是乌云沉沉,天色一直是暗阴阴的,因而内里早点了好几盏灯,晕黄的烛火照在半卷的帷帘上,与串串玉珠流苏交错,落下一层极为虚幻的光亮。那人本就清隽的面容,在这样的花烛与珠光下,越显得神姿高彻,容仪俊和,恍惚不似个凡人。

      他人看起来是很清瘦,面色也比寻常人更苍白,唇色也是偏白的,在一屋子红润面庞的映衬下,白得甚至过于惨淡了,叫人一看就知道是有病气在身的。

      这是卫邵,原主名义上的丈夫,但又不像卫邵,或者说不像原主记忆里的卫邵。

      原主一心扑在宫里的太子表哥身上,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庆明帝在她眼里是光芒万丈的。

      于原主而言,除了太子外,京里的所有青年才俊都是暗淡的不起眼的影子,卫邵这个深居简出的病秧子就更不值一提。

      在原主看来这人不显眼,但事实上这位安国公府的卫三公子在京里很有名,当然,并不是什么好名声,而是被人调侃的笑名。

      卫邵今年二十有二,早加了冠礼,考学不成,身上没有一官半职,目前在应天书院做夫子。

      说是做夫子,其实名不正言不顺,作为大梁的第一学府,应天书院的夫子不是大儒就是正经进士出身,皆受朝廷任命,卫邵全赖自己的老师窦老先生看顾才勉强留在书院,素日帮窦老先生打下手和照料书院的藏书阁,连合同工都算不上。

      他也不是不学无术,相反他学问极佳,书院一众夫子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是天纵奇才,百年无人能出其右。

      可惜的是他体弱多病,每逢科考,进考场不到半日就得被人抬出来,所以至今还是个白身,连秀才的功名也没摸到过。

      据说卫邵自八岁进应天书院,至今十四年,本朝院试三年两次,他一共参加了七次院试,每一次都无一例外地被人抬出考场,这几乎成了梁京院试考场的必备节目,也因而是不少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再有才名又如何,这样身体根本担不起重任。

      但即便如此,卫邵似乎也没有放弃考学,回回都要下场试水。

      除了院试外,卫邵最为人乐道的就是那副清雅俊秀又带点病弱的绝佳皮相,也正是这副皮相才叫女主上辈子着了相。

      但原主深爱的是太子,对于卫邵这个横亘在她和太子之间的男人,她是厌恶的,是以那唯一好看的脸落在她的眼里,也变得丑陋不堪起来。

      沈云西是个外人,没有这些情绪影响,她虽然见过的人少,但此刻见到卫邵,觉得应该很难再找出有比这个人长得更好的了。

      她多看了两眼,但也只是这么两眼,而后就低下头去注视着杯里的茶水,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饭,听说今天的菜席是大厨房做的,也不晓得大厨房的师傅手艺好不好,比不比得过李姑。

      她在心里自言自语,后头荷珠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

      沈云西欲回过头问荷珠怎么了,不期然正看到在她旁边落座的卫邵。

      两人四目相对,卫邵许是一时没想起来她是谁,又许是在琢磨什么,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微微颔首,唤了一声,“夫人。”他语声温凉,似是浸润了外间的风雪。

      沈云西愣了愣,后知后觉地也向他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

      两人是一张长案,坐得也极近,就在这个距离里,她隐约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冷茶香。

      沈云西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了,她还是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越过安全距离。

      五姑娘卫芩离得近,很轻易就瞥见他们的动静,一边捋了捋发边的流苏钗,一边讥诮地和卫邵说:“三哥,你快离她远些,人家一心想当寡妇的,小心她往你碗里加点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害你呢。”

      沈云西权当没听见,原主确实想当寡妇,没什么好反驳的。

      卫邵也只是看了卫芩一眼,并不言语。

      卫芩可不怕这个病秧子三哥,卫邵在家里本就是个隐形人,后来秦兰月嫁进府里成了继母,他的地位就显得更尴尬了。
      若非祖母偏疼,长兄二哥都是和气的,这家里哪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卫芩轻哼了一声,“你可当点儿心吧,以后万一吃亏了,可别怪我这个做妹妹的没提醒你。”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仆妇传话说:“老夫人,国公爷和夫人到了。”

      话声才落下,门帘子掀起,安国公搀扶着一个银发老妇人进了屋来,在他们身后是已经有六个来月身孕的秦兰月,一身华服,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慢步入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ARKK6666扔的1个地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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