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太子殿下天天担心无法生存这件事》我有了

2、喝茶

　　“喝——嘿！”
　　冬日阳光底下，一个虎头憨脑的汉子正搬着张四方方的茶桌，安放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放眼望去，街道两头都是蒙蒙浅霜，还未因日光散尽。道上一个人影也没用，来来回回的是带料峭寒意的一点微风，柔柔地用针扎着人脸。
　　“老哥——”汉子又转头往简陋的茶棚里喊，“放这成吗？这大清早的。”边喊边掌开木桩子上的一面旗，用手掌细细地抹，“就你不嫌冻，笃定没有客人。”
　　茶棚里头一个满脸褶的老头躬身出来，把几个斑斑点点的白瓷茶杯摆开在桌上：“凑合着点吧，要是客人来了，那也能喝上一口热茶不是。”这会儿功夫，汉子又从棚后拎出两张凳，挨个围着桌子对上。老头摆好茶具，顺手那袖子蹭着凳面，“早起的鸟儿——”
　　“诶，这位客官！”
　　老头一句唠叨还没出口，就听汉子惊喜的声音传来。
　　回头一看，原来那空寂无人的路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少年人。他脚步沉重，拖着又僵又迟钝的身子骨，脸色憔悴，看上去在外面奔走了一夜，此刻急需坐下喝杯茶，歇歇脚。
　　汉子一望过去，见他虽然身上还沾着几根枯黄草杆，披头散发，衣衫褶皱不堪，但细细望，又觉得这人文质彬彬，气度不凡，不像个一般角色。他从内城的方向来，也许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失魂落魄，但也绝不是付不起茶水钱的样子。大清早摆摊，遇到这么一位主儿，总算能开张。
　　于是他就开口招呼了。
　　那少年听见招呼声，抬起眼，望着还没完全展开的茶棚，露出迟疑的神色，踟蹰不前，但眼神里已经写满了渴望，甚至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汉子忙道：“小官人是要出城？往外城墙还有十里路，要走很久。您一路劳累，坐片刻，不妨事。喝碗茶汤，这一歇着，后头脚程更快哩。”
　　少年显是被他说动了，又舔了舔唇，眉峰一蹙，下定决心终于往那桌凳走上来，拂开衣摆坐倒，轻声道：“快上茶。”说完，回身匆匆往来路扯了一眼。

　　“遇上事了。”汉子去棚后备茶时，老头对他悄声说，“你不该招呼这小官人，他恐怕被什么人追着呢。”
　　汉子闻言，从棚后偷偷地观察，恰见到这少年又往来路看去，顿时心生不安：“老哥，那咋办？”
　　“不拿好茶，茶水别烧热。壶给我。”老头煽过火，对汉子示意，抬手拎过锈斑斑铜壶，手贴了一下，温度正好，又补了句，“他坐不久。”

　　一壶茶，一碗茶汤，一双冻得通红的手。那双手白净，手面上有几处擦伤，不知是怎么落的。虽然少年浑身上下写着狼狈，但端茶喝水的仪态却不乱：脊背是笔直的，秉着茶碗的手腕是稳重的，唇在碗沿一沾即分。
　　茶不是好茶。老头知道。入口苦涩，茶味浅淡，也没什么可品的，专给那些跑江湖的下等人解渴用。他料想少年人喝不几口，润了喉嗓，就要上路去。谁知那少年一尝之下，忽地怔忪，而后眼眶蒸红，一滴眼泪“啪”地打在桌上。他慌忙用衣袖摁住了，然后闭着眼，灌下两杯茶。
　　老头一下子有点触动，犹豫着，小心翼翼与他搭了句话：“这，小官人可是遇上什么事情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凡事想开点……”
　　少年吸气呼气，收敛泪水，道：“多谢老人家。没什么事。”他端着茶碗，看着茶水，又喃喃解释道，“这是父……父亲早年惯喝的农茶。我小时候也喝过……”停了停，又说，“家父他老人家，身体不好了，又不知消息。我一时担忧过甚，所以失态，还望老丈见谅。”
　　老头想着这话也不知几分真假，但少年人多余一说，即便扯了谎，也是对自己的尊重，连连安慰：“不要紧不要紧，吉人自有天相，老头子看小公子面相，是有福气的哩。”
　　“承您吉言。”少年人与他说了一句话，叹了口气，似是释然许多，又问，“老人家，多少钱？”
　　“十文……”他话音还未落，忽地一阵脚步声传来。转身看，远远望见道路远处，一队士兵大步走来，风尘仆仆、行色匆匆，不消几刻功夫就到了眼前。

　　兵首见这茶棚，立即挥手示意停下，上前一步喊那老头：“你，老头！”
　　“诶哟，各位军爷，这大清早的公干哪？”老头赶紧换上一副殷切面孔，弓身迎上去，讨好地笑着，“来小店歇歇脚，请坐，请坐。”
　　兵首打量了他几眼，又移开目光，往他身后的桌子边看去。老头跟着回头，发现那桌旁早已空了，方才坐着掉眼泪的少年，了无踪迹，连根草杆也没留下。方才一场对话，就像是做了个梦。
　　老头连忙收回目光，又是讨好地笑着。
　　兵首不理他，对身后一招手。他身后立即有个士兵出列，绕过老头径自走到桌前，摸了摸茶壶，好像在找什么线索似的。老头不敢吱声，只握着手，局促地在一边站着，一副茫然神色。
　　士兵转过头来问他道：“刚才谁来过了？”
　　老头一愣，随即道：“军爷，您说笑，这大清早，谁来喝茶啊。这茶，是小老儿腿脚不便，每日早起饮的药茶，苦得很，苦得很。”
　　士兵将信将疑地看他几眼，把壶拿过来，揭开壶盖，见还有半壶茶水，就尝了一口：“呸。”只触了一点，便又吐出口，将茶壶放下，回到兵首身边回禀道，“大人，茶壶已经凉了，不是新沏的。而且茶太难喝了，我都难以下咽，想来这老头没说谎。”
　　兵首点了点头，往四周看一圈，思考片刻，道：“追了一夜，水米不进，人该没力气了，跑不远。”
　　士兵立即道：“过了前面的饮水河，就是十里街。这时辰，百花巷倒是藏身的好去处。”
　　兵首道：“追。”
　　一行人便又整理队伍，匆匆前去。

　　见他们走远了，老头这才松了口气，慢吞吞去收拾了用过的茶具。
　　那汉子从茶棚后走出来了，老头问他：“人呢？”
　　汉子道：“早跑了，兔子一般的精。听见脚声，就蹿了起来。看方向，确实是冲十里街去的。”
　　“不该去十里街，唉，聪明反被聪明误。”老头摇头叹息，“十有八九要被逮着。”
　　汉子又问道：“老哥，那军爷问话，你怎么骗他？万一逮到了人，不怕惹祸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头道，“这军爷岂是好相与的？贸然指了路，拿住人，那便事了。万一拿不住人，说不得要回来找你我盘查。到时候诬个同伙罪名，应付应付差事，我们就倒霉了。”
　　汉子一听明白了，这话在理，连连称是。
　　老头又叹了口气：“唉，希望无事吧。”心里想，小官人心善，知书达理，不知犯了什么事，要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