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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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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昌朔五年,九月初八,建墨。
秋日的午后少了蝉鸣,显得格外静谧,瑶鹤台在浓翠的枝叶间露出一点飞檐来。这是太后的寝宫,掩藏在深宫之内,安静得几乎听不见人声。太后喜欢桂花,所以四周种了一片的丹桂,馨香袭人,可惜再鲜活的花香也抵不住此刻弥漫的一股森然之气。
“皇……皇上。”端着药盏的宫女刚穿过长廊便看见那个穿着龙袍的修长身影,惊慌之下几乎跌倒,忙托着漆盘跪了下去。
阳光微微打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上,年轻的皇帝淡淡的道:“平身吧,太后的病好些了么?”
“回皇上,太后……”宫女略有些迟疑,“还是不能起身,太医早间也来请了脉,说是换个方子兴许有起色,这是刚熬的药。”
皇帝轻轻点头,垂下眼睑看了眼那深色的汤药:“那你去吧,不要等药凉了。”
“是。”宫女站起身,又想起什么似的,“国舅爷方才也来探望太后,正在内宫与娘娘说话呢。”
“哦?”皇帝低声道,“岳大人么……”
他刚说出这句,雕花木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从里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淡紫的掐金绣袍,白皙的面容上隐隐有些悲戚。两人视线接触的时候,只听一声低呼,那人已经整襟跪了下去:“微臣不知圣驾在此,还请恕罪。”
“爱卿平身。”皇帝摆手,等他走到近前,才问道,“前些日子就想请国公同夫人进宫闲叙,太后玉体欠安,想必与至亲相见会稍感慰藉。”
岳宁低下头:“家父旧疾复发,也在家中卧病,所以微臣才贸然进宫探望太后。”
“朕这几日政务繁忙,都未曾抽出空闲来瑶鹤台,起先听太医说只是苦夏之症,等入秋之后便会好些,怎么如今倒像是更加厉害了,”皇帝微愠的摇了摇头,“这帮庸医。”
“陛下也不要着恼了,生老病死本就不由人的。”岳宁向他苦笑道,“太后自小要强,在深宫中这些年也是憋出不少心病来,现今更是孤苦无依,今日我本是来劝解她的,却被她的话说得苦闷了几分。”
皇帝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岳大人不必担心,朕幼年丧母之时多亏太后照料才得以平安,且不说应尽孝道,光是这份恩情便足以铭记,自是不会怠慢太后。”
岳宁见他明示了,更不必多说,微微躬身似乎准备退去。
皇帝却又开口道:“灵州的战报好些天没送来了,这三四年间北疆战火不断,忽然没了消息倒让朕觉得心里缺了一块似的。”
岳宁微一恍神,怔了怔才接口道:“耗战了这么久,北凉那边已是强弩之末,想必出不了大变故。前些时候不是说大军已逼近了格尔木河了么,兴许这段时日正在修整,所以并无战报。”
皇帝听他一本正经的说了这么多,倒是笑了笑,轻声道:“记得当初朕缴了泸晏王的家私全部填充军饷时,有大臣说朕是要穷兵黩武。如今短短几年过去,北疆战绩斐然,眼看大将军就要将这一大片土地拿下之时,这些臣子们又一个个赞颂起朕的政绩来。”
少年说到这里,原本波澜不惊的眼里忽然闪出丝森冷而嘲弄的笑意,那是不同于四年前登基时的忐忑谨慎,俨然已笼上了俯瞰天下的王者之气。
岳宁远远的看着他,想起了另一个沉黑瞳孔的男人,而此时那个男人正远在千里之外的北疆。
“再敢聚赌就通通给我调到大柳营去做苦工!”苏漓神气活现的教训着几个偷偷赌骰子的士卒,喝骂完,一把抢过他们旁边篝火上炙烤的一条马肉,连着串肉的树枝一起拎进了旁边的灰色帐篷。
“曲将军,这帮赌鬼烤的肉还真香,趁他们几个没回来,咱们俩先分了吧?”苏漓连声说着,在帐内晃了一圈竟没找到割肉的匕首,这才抬头看向说话的对象,却见曲舜站在帐内的角落里正有些尴尬地往怀里塞什么东西。
苏漓吹了吹被烫着的手指,有些奇怪的问:“你在藏什么?”
曲舜脸都红了,忙道:“只是一封家书,刚从灵州送来的。”
苏漓不太在意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烤肉递了出去:“你来分。”
曲舜抽出腰间短刀,利索的削下一大半递还给苏漓,自己则坐了下来支着下巴微微发起呆来。
苏漓撕下一条焦黄的马肉塞进嘴里,一面吸溜着舌头一面露出满足的笑意,连吃了几口才觉出奇怪,回头望着曲舜:“你怎么了?”
曲舜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他望了望外面,“西逃的残兵抓了多少?”
“三千有余,”苏漓摇摇头,“剩下的也不成气候,明日还是早些启程,率军与大将军那边会合才是。听说乌兰大汗压了最后万余人的兵马在格尔木河西岸,看样子是要决一死战。”
“是啊,再拖下去天也要凉了,我军这次深入所带都是单衣,经不住严寒,”曲舜低头道,“将军的意思,大约也是要速战速决。”
苏漓看着他,忽然道:“你收到的家书里写了什么?”
曲舜一怔,结结巴巴道:“只,只是寻常的问候之语。”
“我看你从方才就心神不定的,似乎有心事,”他斜觑了曲舜的衣襟里露出的信封一角,“那大约不是普通的家书吧?”
曲舜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伸手把信又往里塞了塞:“真的……没什么。”
苏漓还是牢牢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答案来,他这几年间升了参将,全然的混在了军中,和曲舜倒是愈加熟络起来。也不太在意他们实际上差着几个军阶的事,毫不掩饰的摇头叹道:“你还是喜欢把事情闷在自己心里。”
“也没有……”曲舜低低道。
“若非如此,有些事大约一早就能说清了。”苏漓说完,又像是有些后悔,搓了搓自己的耳朵。
曲舜却只是苦笑。
“我记得你家乡在蓟州对么,很久不曾回去了吧?”
“嗯,这些年战事不断,好几次都差点丢了性命,原本以为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曲舜来回摸着短刀的铜柄,低头道,“将军很早就想要攻下这北凉原,一转眼竟就要实现了,我想,等年末,或许就能得闲回家去。”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曲舜笑了笑:“我家在乡下,爹娘身体一直都康健,除了上面两个哥哥,还有六七个弟弟妹妹,现今估摸着侄子侄女也不知有几个了。”他说着,也渐渐有了聊天的兴致,转头问苏漓,“好像这些年苏参将也都不曾告过假?”
“我……”苏漓一滞,轻声道,“我家里人丁不旺,父亲前年病逝的时候,正是我军由乌苏里雪山背后突袭王帐那一战,回灵州得到消息时已过了两月有余。从那之后,家中再无至亲,还回去做什么。”
曲舜愣在那里,心里着实有些后悔说了那么多,但看着苏漓低垂的睫毛,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声安慰。若说在他心里一直把白凡当做长兄,那苏漓毫无疑问就是他的幼弟,军中年纪最小的一名参将,若不是因为过于文弱不能上阵杀敌,恐怕将来的军衔还要高过他。迟疑了一会,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苏漓的胳膊。
苏漓却已很快的敛了失落的神色,擦了擦手站了起来:“罢了,不说这些了,晚间有军令要传么?”
曲舜张口正要答话,只听外面传来尖锐的呼哨声,紧接着是连声的呼喝:“有敌军来袭,有敌军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