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第 59 章 ...
-
第五十九章
“继续擂鼓。”
这是将军出城前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擂军鼓的士卒赤裸着两条肌肉虬张的粗壮胳臂,一记接着一记的向着巨大的鼓面敲击着。
鼓声中,最后一支精锐之师在赤金色的高大骏马后一路向着战场上进发。曲舜不得不狠狠抽打炭火马的臀,这才不至于赶不上逐日的速度,那匹马耀眼的毛发几乎化成了一道光,跑得飞快。
越往前,包抄在外围的矢阵就越加显露了出来,数千名弓弩手伏在战场的最后方,他们穿着一色褐色的皮甲,曲舜在颠簸中也能看清,西北方向的那一抹褐色正在一点点的溃散。
百里霂马鞭一指:“那里就是整个阵的弱点,只要敌军的援兵从骑射兵身后突破,冲开缺口,连带里层的车阵,都完了。”
“援兵?”曲舜加紧了鞭子,想要冲上前再看清些。
弓弩手们的长弓无法与敌军的重刀较量,不一会,便死伤了一大片,里面被包围的北凉大军立刻顺着这个缺口开始突围。
曲舜握着剑柄的手心忽的有些发凉,他离那支致命的援军不过几丈,可以清楚的看见,这些援军不是那钦大汗王的重骑,也不是王帐的鬼影轻骑,而是——哈图佐。
就在他这稍稍一迟疑间,前方的将军已提着枪策马冲入了血色的重围,再也来不及多想什么,他狠狠踢了一记马腹,领着身后的兵马也紧随着冲了进去。
空气中传来了一些不寻常的腥臊味,不是马匹的味道,那些黧黑的武士们照样没有骑马,也没有带着铺天盖地的猛禽,他们的身后几片灰色的影子来回逡巡着,忽然一名士卒失声叫了出来:“是狼!”
那的确是狼,草原上最多的那种,它们跟在哈图佐的武士身后,像是一群最驯服的狗跟着自己的主人,有几只正在不远处分食一名弓弩手的尸体,从他的腹腔里扯出肠子来,进食的神态小心而贪婪。
突然一支黑色的羽箭穿过人群,直直的射向用牙齿撕扯着的一匹灰狼,它被那支箭的力气带的侧退了几步才跌到地上,其余的狼都抬起头来,一齐看向赤金马上射出箭的那个人。
“将军……”
“狼而已,”百里霂微微眯起眼角,看着身后的士卒们,“常随我打猎的,谁没有杀过狼。”
他没有说错,不只是这些士卒,就连他们的战马也并不像其他马匹那样在狼群面前惶恐逃散,只是略有些不安,在原地打着响鼻。
他拈着弦,稍稍偏过头,向曲舜说道:“你看这群狼有多少?”
曲舜有些迟疑,也从背上抽出了弓:“大约三百匹,”他轻轻呼了口气,“以我们的人马,应付起来不难。”
“是不难,不过,”百里霂突然扬起缰绳向后退了几步,“等到对付完它们,北凉人早就突围离去了。”
他们说话间,对方的武士已长啸了一声,数百匹灰狼陆续向着他们扑了过来,霎时间几十支羽箭便射了出去,几匹极快的狼却已窜到了百里霂的跟前。
逐日长嘶了一声,骤然人立起来,碗口大小的铁蹄踩下,直将近前的灰狼头骨踏裂,脑浆崩了一地。百里霂抽出腰间的长剑,顺势挥下劈开了另外两匹狼的头颅,狼性狡诈奸猾,血影间不由得都退开了几尺,向两边避开了些。
身后的其余人也都陆续陷入了苦战,几匹狼先后窜近了一匹高大的战马,用利爪撕扯开了战马的肚腹,再扑上跌落到地上的士卒咬断了他的喉管。
曲舜在砍杀之际偶然抬起头来,却看见百里霂已越过了狼群,向着哈图佐的武士们飞驰了过去,他忙追赶了上去,喊道:“将军!”
百里霂稍稍勒停了马:“你听鼓声。”
曲舜喘着气,根本不用凝神去听,因为那鼓声从未间断,敲得人血管都沸腾了一般,几乎停不下手中的刀。
“这是绞合车阵的讯号,”百里霂摇头,“只是,还不够快。”
光是想想那些布满利刃的战车绞合的情景,曲舜就不寒而栗,好像耳边都能听见人的骨头和肌肉被挤碎的声响,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重新握紧了剑柄:“将军,哈图佐这次出现,也是因为那个内奸么?”
百里霂神色一沉,蓦地挥动了手中的长枪,曲舜根本来不及回头,只看见半空中一个影子腾了起来,向着百里霂扑了过去。枪尖的光芒像流星一般滑落,那是令北凉最勇猛的武士也闻风丧胆的枪术,锐利的枪锋扎进了敌人的咽喉,巨大的尸身被甩了起来,又猛地落下,击在他的同伴们的身上。
这样的行为无非激怒了这群野蛮的武士,他们血红的双眼中充满着可怖的恨意,像闻到鲜美血味的饿狼,纷纷向百里霂的方向包抄过来。
“将军……”曲舜握剑的手心满是汗水,主将陷身敌阵实在是太过于危险,然而不等后续部队跟上来,逐日赤金色的身影就已穿过纷乱的敌军,直向哈图佐援军部队的更深处飞驰而去。
他显然是要去取什么人的性命,但是究竟是谁的性命值得他这样以身犯险,曲舜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他策动坐骑,用炭火马坚硬的镔铁护甲撞向了蜂拥而上的敌人,不顾一切的跟了上去。
前方是一处不高的草坡,那里站着的一个肤色赤红的人影十分显眼,他的头发像狮鬃一样蓬乱,几乎遮挡了面目,胸口是硕大的生铁甲片,手里提着一把沉重的链锁,链子的末端拖着一只巨大的锤。
百里霂轻轻低笑了一声:“哈图佐的大首领,竟然也来了。”
他忽然跃下马,将缰绳丢给曲舜,自己只提着长枪向前面的坡下大步走去。曲舜一把接过,勉强压住声音里的颤抖:“将军,小心。”
在他的记忆里,将军已许久不曾与人步战交锋了,对方的大首领也拖着那枚沉重的巨锤缓缓迎了上来,将一路的青草都碾进了泥土里。那么沉重的武器,应当无法防御住将军绝妙的枪术吧,曲舜在心中默默的安慰着自己。
两人相距还有尺余时便迫不及待的动起手来,然而,那拖曳着巨锤的铁链,在那人手中,挥动出去竟如挥鞭一般轻巧。链锁撞击间便将百里霂手中的枪杆牢牢锁住,百里霂虎口一紧,才勉强没丢了手中的兵器。他额上已泌出了汗珠,显然是出尽了全力,巨大的力量从锁链的那段传到枪杆上,使得这金铁般刚硬的名枪都微微扭曲了弧度。对手蓬乱的发间露出血红的眼珠,死死的看着百里霂,就在此时,百里霂忽然大喝一声,迸出一股力量扭转了枪势,将枪尖倒转入地,直插入泥土中,随即借着这点支撑腾空而起,一脚踢在首领的胸口上,靴后的马刺滑过他身上裸露的皮肤,鲜红的血液立刻流了出来。
而他的足尖刚落地时,就听得脑后一阵风响,沉重的铜锤已向着他的后脑勺猛地弹了过来,情急之间不及回身只能竖过枪杆去挡,堪堪与巨锤的攻势相抵,猛烈的震击像锋利的刀片撕裂了他的虎口。
两人各自受了轻伤,都退开了两步,略微喘着粗气。百里霂盯着敌手,低声用北凉话说道:“哈图佐已经摒弃了自由,甘愿俯首在北凉王的脚下了么?”
对方的声音嘶哑而沉重,带着浓重的口音,模糊说道:“杀了你,就能回去。”
“回去?”
“家乡,吉沁尔草原,”首领发出嗬嗬的笑声,“大汗允诺的。”
“只要杀了我么?”血液的粘腻粘在手心和枪杆间,火辣辣的痛,百里霂却笑了,继续用北凉话说,“真是可惜,你回不去了。”
敌手再次扑上来的攻势濒临疯狂,数十斤的大锤以惊人的力量一记接着一记的砸下,首领从喉咙里含糊不清的重复说着:“回去,回家乡去。”
“那你就……回去吧!”百里霂低喝着,将枪尖送入了对方的胸膛,带出一股浓腥的血浆,对手仰起脸,长久的看着草原上蔚蓝的天空,狰狞的脸上露出笑来。
百里霂回手,有些惊讶的发现,长枪似乎卡在了敌人的骨头缝里,竟没抽出来,他加了几分力气,再次抽回。首领的神色似乎很痛苦,血红的眼里却露出希冀来,他无声的张开了嘴巴,缓慢的张合着,枪尖终于抽离了他的胸腔。电光火石间,一只碧绿的蜥蜴从他口中探出脑袋来,向着百里霂微一仰头,喷出了一股腥臭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