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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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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一阵风掣起了大旗,战鼓声在纷乱的战场中隆隆作响,曲舜却听不见,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像是定住了。他清楚的看见那队黑甲骑兵,那是在几个月前深入哈丹库仑时曾经遭遇过的队伍,鬼影轻骑,当时看见的大约只有五十人,但也足以构成噩梦。
这支守护北凉王族的骑射兵手中拿的是普通的乌木弓,箭壶中装的是铜镞鳄齿的黑羽长箭,和其他的骑射兵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上一次在风雪中短暂的交手让曲舜清楚的知道,这些人的箭只要射出,就不会有一支落空。
被箭矢所指时,一股巨大的恐惧使得曲舜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他下意识的猛夹了一击炭火马的马腹,对待神箭手,唯一的出路不是逃走,而是缩近彼此的距离,因为搭箭的速度不会快过骑兵的刀。
炭火马也像是觉察到了这股莫名的杀气,长嘶一声向着那黑衣武士跃了过去,而那名武士露出了轻蔑的笑意,在他指间微弹的刹那间,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的左肩,箭噌的离弦,微微偏差,擦着曲舜的衣角飞了过去。
黑衣武士愠怒的回头看去,看到了那只手的主人,王帐下的嫡系贵族,阿穆尔。而阿穆尔也正抱歉的看着他,脸上有些僵硬地说:“大汗王传令,向左翼推移。”
黑衣武士眼神阴翳的应了一声,重新抽出了一支长箭,还没有来得及瞄准,面前火红的战马已经窜到了跟前,暴怒的烈马对着他的坐骑就是狠狠一撞,□□黑色的骏马趔趄了两步,险些把自己的主人摔下去。这名鬼影轻骑用北凉话狠狠的咒骂了一句什么,拍了拍坐骑的脖子向阵后奔去。而曲舜也没有再追,他大口的喘着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的生疼。为什么鬼影轻骑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次的交战并没有你死我活的拼杀,他能感觉到敌人的轻蔑,像是把他们所有的行动看在眼里,将他们的布战百无聊赖的在手中逗弄。
“曲将军,那几百名黑衣骑射的箭术十分厉害,已经斩断了白副将他们与中军的联系,兄弟们死伤惨重!”
“调重骑,敌军后腰兵力薄弱,从那里冲破缺口,不要与鬼影轻骑正面冲突。”曲舜咽了口唾液,有些干涩的说道。
传令官立刻领命退下,战鼓声很快便再次响起。
不对劲,有什么不太对劲,曲舜惶然的看向了四周,尘土飞扬,喊杀震天,炭火马的脚边堆满了尸体和鲜血。究竟是什么呢?他回头遥望,能看见灵州青灰色的城墙,却无法看见那个人的身影,也无法听见那个令人心安的声音。
如果是将军,即使面对上千名鬼影轻骑也不会慌乱的吧。在曾经遭遇过的数次险情中,那个在军事上有着傲人成就的男人,总是能够化解危机,将军是英雄,而自己终究是无法成为那样的英雄。
重骑兵强行冲开了北凉军队的封锁,然而北凉轻骑紧接着涌了上来,黑衣的鬼影轻骑在人群中鬼魅般的游移,冷不防的射出致命的毒箭。两侧巨大的压力像是两只大手,将炎军狠狠地拧紧,直到支离破碎。
混乱的砍杀中,亲兵追到了曲舜马后:“曲将军,城内鸣金了。”
“什么?”曲舜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这一回神,才听见了遥遥传来的鸣金声,收兵的号令,毫无疑问是大将军的号令。
“曲将军,退兵吗?”亲兵疑惑的问了一声。
曲舜沉默的点了点头:“退兵,回城。”
北凉军队没有追击,只是间或的发出尖锐嘲笑的哨声,像是雄鹰看着仓皇逃窜的田鼠。
“将军,为何此时鸣金,我们可以再撑一段时间,只要宋副尉取了北凉主将……”曲舜疑惑的望着面前的男人。
白凡颓然的向他摇了摇头。
“宋安的那支队伍,在雪莽山后遭伏,三千烽火营轻骑,全军覆没。”百里霂的语调没有起伏,面色冷硬的看着远方,那一片纷乱的战场,很久都没有调回视线。
曲舜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傻子一般的问道:“那宋副尉呢……”
“小曲,”白凡轻轻叫了他一声,用的是当年曲舜还是亲兵时的称呼,声音略有些嘶哑的,“北凉人把他的尸体拴在马后拖到了城门口……”
曲舜愣愣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觉得有什么灼热的东西烫伤了他的脸,滚落到唇上,咸的发苦。这个脾气有些暴躁的男人入伍比他们要早得多,却始终因为酗酒好赌迟迟不能升迁,也曾经在喝醉时漏了些口风:“我大儿子已经七岁了,每次得空回去,我都拍着胸脯跟他说,你爹在军中是振威校尉!”他记得当时的宋安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后颈解释道,“副尉嘛,说出来总有些寒碜。”
清早领兵出城前,他们还相互打了招呼,而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后,面对着校场中的那块白布,曲舜都没有勇气去揭开。白凡的眼睛也是红的,却依然像要安慰他似的,用力拍着他的肩:“小曲,别哭,老宋最不爱看爷们掉眼泪。”
“嗯!”曲舜重重的点了点头,用力的在脸上抹了一把,可是鼻腔的酸涩感,丝毫未减。在被这股沉重的气氛压抑着的时候,他听见百里霂说话的声音。
“曲舜,这次交战,觉出什么反常没有?”
曲舜收起思绪,清了清喉咙,低声答道:“有一支鬼影轻骑出现在了战场上,不下五百人。”
百里霂点头:“我方才远远看着,北凉军队与你们对战的始终是轻骑,用弓箭阻断你们的进攻,借此分出了重骑的兵力,”他垂下眼睑,“而这支精锐的兵力,就埋伏到了雪莽山后。”
曲舜一震,仿佛醍醐灌顶,方才在战场上感觉到的那股不对劲是什么,那钦大汗王的军队里,重中之重的精锐重骑竟然由始至终没有与他们交过手!
“他们埋伏的地方竟然如此准确,显然……”百里霂将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是有人泄露了军机。”
白凡惊呼出声:“将军的意思是,军中有内奸?”
百里霂不置可否的看着他们,还是一旁沉默许久的李廷轻声开口道:“将军昨夜部署号令时,在场的除了我们几个,再无外人。难道其中有谁会趁着夜色将消息通了出去?”
“有内奸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去猜测,”百里霂低声道,“互相猜疑,对军心动摇太大。但若不是北凉事先知晓了消息,他们怎么会那么有把握将最精锐的部队埋伏在那里,我想不出别的解释。”
曲舜从他方才说的话开始,便已经愣住了,军中查出过几次细作,然而都绝没有能够打入内部探听军事部署的,前一夜在主营里的都是几名熟识的校尉。他仔细的在脑中过滤着每个人的样貌,竟然惊觉这几个平日里熟悉的面孔渐渐都模糊狰狞起来。
他有些艰涩的问道:“将军觉得,这名内奸是谁呢?”
百里霂看着他,缓缓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他顿了顿,“这番话,我只对你们三个人说了,其他人都不知情,这个罪名不能妄断,只能私下里一个个的查证。但是眼前……”
他脸颊的肌肉绷紧了,几分苦痛与无奈:“很快,北凉其余的兵马也会赶来,恐怕,在我们还未查出内奸之前,就要迎来下一场的交战了。”
李廷微微垂首:“末将这就去查探昨夜是否有人出城,再去向军籍主簿调出各位校尉的祖籍案档给将军翻阅,务必会查出此人是谁。”
曲舜看向覆着宋安尸体的那块染血的白布,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
百里霂也看着相同的方向,低声道:“把宋安的尸骨送回他的家乡,追封宋安为,”他的喉头忽然哽了一下,“振威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