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城战国策》詩鈐

5、天机烧破鸳鸯锦

　　天机烧破鸳鸯锦

　　中山五年.青狂狗.詈仔棺材无勘盖.花婆嘴.画仔一枝柄会拁

　　楚家院里种满茉莉——赵钲总对中山说，这是魏弦最喜欢的花。中山叫赵钲姑姑。赵钲想办法从外面收些刺绣来做，把家里几间房租了出去，生活还算过得去。中山聪明伶俐——人见人夸，赵钲总补上一句：「聪明有什么用？听话最要紧。」于是孩子十分乖巧。
　　忽一夜大雨滂沱，中山淋雨，高烧不退。性命虽保住了，却只能痴痴一世。豆蔻年华，厄运天降，令人叹惋。
　　中山的眸子脱胎通透，清澈见底，一个人看着满院花草发笑。
　　夏日傍晚，茉莉纷繁，中山摘下放入笸箩，端到赵钲面前，一如托钵之人——赵钲心中一颤，记起当年庵中种种。因嫌她晦气，便从小被托到城西庵里；齐家不让她姓齐，她就自己挑了赵——百家姓里打头的赵。当年庵里出家人从不用花供佛，佛经里却有各种花木：莲华，菩提，阎浮树，摩诃婆罗树，苾刍，优昙钵罗花，还有抹利——就是茉莉。那时赵钲最眼馋的就是卖花人手中一串串的茉莉，一串盘头，清气幽绕，丝发留香。
　　这个孩子真真纤尘不染，神似婴宁。
　　中山有只碗，碗底有只青花鱼。赵钲哄她吃饭，猫腻着腥气，很快就见底了，眼巴巴盼着那鱼真的能活起来。每天做饭，赵钲总会从量好的米里抓出一把来放入灶头小瓮里，一年到头就够春节蒸碗糕甜粿。中山最喜欢看赵钲择葱，掐下一截放在唇间，声音变扁了挤出来。
　　她和她过得不错，日子虽清苦些，总归是有乐子。
　　齐老太太，也就是赵钲齐羽的娘，楚心的婆婆，魏弦的丈母娘，齐宋卫的奶奶，终在中山五岁的时候过世。
　　之后，齐家越发兴旺。
　　赵钲循礼奔丧，众人依例奚落。

　　（幕开时：
　　时间：未时人物：邻家舞台布置：灵堂
　　甲：「啧，好个晦气丧门的扫帚星，也有脸来？」
　　乙：「嗯，克父克夫克母，巴不得天下都被她克尽了！」
　　丙：「嘿，你说当年那批八字的还真准，幸好送到庵里去了。」
　　丁：「呵，看看楚家宅里住的都是什么东西？」
　　戊：「呣，莫说院子里的人了，看那野孩子！那天四嫂进院子看见没人教养的挽着裤管玩水，也不见吭气！」
　　己：「嘻！不要脸的，是不是亲生的都还闹不清楚，干嘛吭气？」
　　庚：「唉，我看就是私养的，不亲犯不着啊。明明是骨肉还偏叫『姑』，活见鬼。我说死人不值！」
　　辛：「嗐？那就不兴人家真善心收养一个？」
　　壬：「啊？饭都吃不饱还善心？要不说她骚货狐狸精。魏弦多文静的人，愣是不明不白死了。」
　　癸：「喂，你凭什么说她善心？难不成你还插上一脚？」
　　「呸！……」
　　「哦？……」
　　「哼！……」
　　「咦？……」
　　「嗛！……」
　　……）

　　「哐啷！」赵钲拎了只木盆，砸到地上，盆箍还在，木板四散开来，众人哑然。
　　赵钲抱着中山，头也没回，径直而出。
　　回到家中，手端菱镜自详，瘦削伶仃，很符合尖酸刻薄的风评，镜子里的泪，谁说不是真的？真真正正从眼里流出来，咸的，涩的，如假包换，比真珠还真，谁说不是真的？
　　齐羽少了娘的管束，越发无赖——他娘不让他插手家里的事，生怕累坏了。像所有纨绔膏梁，好女儿红，也好一点红，沽酒□□，日日逍遥。楚心越发像韩己，说不准哪像，只是像，相当像。
　　大家都夸楚心能干，又不怎么希望她能干。
　　人见不得人好。但凡有人高些，眼痒心痒牙痒嘴痒，抓不到挠不着搔不了，平添世间多少怨谤之气。三五成群，必要闲话他家之常，拿是非下酒——当面要夸，看人下菜碟也是本事。哪来什么心甘情愿，恨不得巢倾瓦碎，看这才真叫痛快。比起群战，单挑从来更有看头。不言国事言家事，总在说话，讥诮议论诽谤谄谀讹诈诉讼诗词谚诔，哪个「言」不是马前卒？
　　「姑，齐家人真坏！」
　　「坏？你知道什么叫坏吗？」
　　「坏！他们就是坏！」
　　奔丧回家的路上，赵钲背着中山，默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