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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光灿烂剑吐寒星 ...

  •   光灿烂剑吐寒星

      宋卫七年.灯芯揾油拖破鼎.老鼠甲猫结亲情.旋龙倒退行.舂倒一座城

      齐宋卫病病歪歪长到七岁,好歹长到七岁。全因一股子贵气,饭后必饮上等杭菊所制之茶,药也不曾断过。
      「怎么不让你外甥像你,多好养活。」自打齐家的孩子难带成了这一片的常识,赵钲最常对魏弦说的就是这一句,「不过你也占不到便宜,你又不姓楚。」
      「那还不如让你侄子学你,你娘你弟弟不更省心?」倒是魏弦第一次在这件事上回应赵钲。
      「呸!好你个眼皮子浅的,不知轻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贱骨头,看你那样!也亏你娘养你这么大。」
      「你还真来劲了?看看哪有个女人样!撒泼使野倒是在行。平素空生多少是非,少说一句也得把你噎死。让这家的颜面往哪里搁?」
      「我没有?你有!天天窝在家里,但凡有点事,哪桩哪件不是我张罗应酬?没我,你姓魏的早见你娘去了!你留过我颜面吗?你好,少爷日子过得清闲,提个鸟笼四处晃,花钱不过笔一挥。那分分厘厘可都是从狗牙里抢下来的!反正有人替你收拾。里外不中用!」
      「想当年我娘守寡带大我们兄妹,家业操持得何等风光!」
      「你有能耐!有能耐在外头养戏子。不要脸!什么不入流下三滥的货色,失了你的身份,一并搭进楚家的面子,如今倒上我这讨脸来了!你当满大街都是瞎子聋子哑巴?这就是本事了!」
      「泼妇!泼妇!」魏弦的脸阵青阵白,手一背,跺着脚出了门。
      这更激怒了赵钲,好一阵摔,彩瓷白瓷碎裂一地,不再圆润,纷纷亮出犄角,森森然如白骨断折裂碎,寒光碜人。
      约有四五日光景,魏弦回到家中,丢下一句话:「预备份子,给你弟弟。」
      「干什么?」冷眼冷言,「楚少爷手头不宽裕,借钱啊?老娘丢不起这个人!」
      「听说你们家又要添丁了。」魏弦耐着性子背着脸。
      「添丁?你妹妹又怀上了?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没闲钱置份子!」赵钲有些得意,「楚少爷不当家不知油盐价,日下难了!」
      「你上彩了?三分颜色开染坊……」说话人的脸倒是白净,见不到血气。
      「说完了吗?」很滋润的声音。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这话连赵钲的影子都没听到,魏弦气得直发抖。
      形同陌路。
      「你真行,做什么赔什么!」三月的身孕并不怎么显得出来,楚心对齐羽说。
      「你敢这样跟我说话?」齐羽的脸像四羊方尊。
      「早让你三思。你倒干脆,快刀斩乱麻。那三百银扔到水里还听个响!」楚心像司母戊鼎,「那周东的话能听?真是宝,他自己定先藏着掖着,还告诉你?孩子都知道『周东周西,不是东西』,怎么一句话你就懵了?俗话常说『兵不厌诈』,又上当了吧?」
      起因是齐羽拿了祖传的祭红莲瓣壶从周家兄弟的古玩铺里贴钱换了个青花缠枝牡丹纹茶叶罐——也就是再放上几百年许会物有所值的东西。
      齐羽但求缄默,楚心一味恳切。
      「这倒也罢,你还高利搭进一百银去。齐家纵有万贯家财,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你到底说句话,这事兴许还有救,多少一起想……」
      声未掷地,拳头先行。妻,已然不见了。
      下人急请老夫人,小脚颤颤巍巍、颠颠扑扑、三步两步到了这里,廊子很长,长得看不见尽头。
      老人叫喊着住手——相较七年前更加不堪了。
      「你们愣着干嘛?快拉开呀!伤着孩子可怎么办?」只顾说话,气都喘不上。
      待到拉扯开来,齐羽只站在一旁,面如夜叉。
      有个下人去扶楚心,却被她一把推开。
      满屋狼藉。
      但见她不紧不慢,将披散的头发一一归置回去;钩连悬空的钗钏轻轻解下,上回原处;扣子扣回扣眼;取出绫帕,仔细拂拭脸庞,擦去汗渍,抹下糊掉的胭脂。众多色彩并着血泪到了素白的帕子上,尤获重生;脸上风尘尽去,风情不再。
      她只是这样响应了刚才的一切。
      扶着一旁的椅子站了起来,整理衣襟,迈着步子往外挪,只在门口,就倒下了,横在门坎上。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老太太忙催人请大夫,一面扶楚心到床上。
      「老太太,可不敢再受惊吓了。我开些药服了再看看。」
      「那……孩子呢?」足以让眼泪纵横而不能驰骋的老脸,混沌双目已是最清楚的了。
      「怕是……难了!」字字中的。
      药来不及吃,齐家少奶奶就不见了——她也只能回娘家。
      「五月石榴如火红,偏遇阵阵浇花端。」
      魏弦不着家已是常事,楚心只得对着赵钲泪眼汪汪。
      赵钲一面替她拭泪,一面说着些体己宽心、不伤痛痒的话。让人备了房间,眼里尽是爱怜。
      「你先歇着。我立马让人找你哥回来。没这么欺负人的!齐羽不是东西。嫂子替你出头!」赵钲一向泼辣,「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劳烦嫂子了。您忙!」
      「那你好好休息。」赵钲轻声细气熨贴空气。
      安顿好楚心,赵钲亲自把魏弦找回家来。看看妹妹,魏弦不禁喟然。
      从房里出来,两厢尴尬。不言不语,如天喑哑。
      「好好照顾她。」
      「还用你说?这几天就留在家里陪陪她。好好一个人都成了什么样了?」
      天晚月魄当空,树桠里,冰轮支离破碎,纷纷杂杂,昏昏沉沉,像枚古钱。
      月下的庭院冰封雪锁一般,荒疏着满溢野趣。楚家的中庭一度种满石榴,多子多福,「榴花开处照宫闱」——犹如赤子之心,无邪天真,一丛丛、一棵棵,似乎总也长不大,叶子哑绿,不觉间已败坏大半;再过半年,估计看不到什么了,纷纷静静夭亡。但在这清辉水银的国度里,面孔依然鲜活安详,尤似婴孩,沉沉睡去。
      第二天齐家下人来接少奶奶,被赵钲个顶个骂了回去。最后齐老太太亲自出马。
      楚家堂上,老人威仪还是有的。看着女儿,反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叹气。
      「娘,您的意思我明白。楚家的脸面,总要挂得住。还是让弟弟自己来。我看她是真恨下心了。也当休养,让她在这里待一阵子,也算有个台阶下。」
      「造孽啊!」老泪果然纵横,「这几贴药,两碗水煎八分。一天两次,按时喝了。」独自颤抖着走出了楚家大门。
      同样颠三倒四的还有酒鬼齐羽。
      「齐家送来的鲤鱼,我让他们炖了汤,你喝吧!」
      楚心表情有些异样,还是强笑喝下。除了亲娘,哥哥最好。
      一桌子饭菜,虽吃的不多,备还是备得丰盛。楚心只愣愣夹菜就饭。一盘葵菜殆尽,别的纹丝没动。
      魏弦让她休息,便端着碗碟出门了。
      之后全不对了,楚心吐了一阵,脸色惨白,冷汗淋漓,被褥里里外外全是血。
      请了秦晓,说小产无疑,看得及时,命才保住了;但怕是以后再也不能生养了。
      魏弦只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全无阵脚。
      「秦大夫,还劳您做个保,孩子是怎么没的,向齐家说明。楚心妹子,让她在这里继续住些日子。」赵钲有些疲累,但尚算镇定,「劳烦随我们走一趟。」
      「也好,先让人取药来煎。」秦晓应到。
      晚上,秦氏医馆上了门板,妻问夫,夫无语,一夜忽到天明。
      命不该绝,家定要回。由楚家人送回去的。
      楚心看到宋卫,只觉好笑。
      「我怕你那混账弟弟不会善罢罢休。前阵子听说让人骗了,欠着银子,指不准上这来闹。」魏弦锁眉。
      「闹?他敢?脸面上的事我们也都做足了,还闹?」赵钲正色。
      「有个万一呢?你有办法?向来不都是你拿主意吗?」
      「少拿这话恶心我!不爱听。他要是硬来耍赖撒野倒好办,怕就怕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情面上就驳不回去了。」
      「要那样还真恶心!怎么办?」
      「你要钱还是要脸?」赵钲斜睨一眼。
      「脸自然是要的,可钱……」
      「那这样,你找他去借钱去。」
      「找他?躲都还来不及呢,还找他?越说越没谱!借的哪门子钱?」
      「就是这样才让你去,总比让他上门来的强吧。上回他怎么找的你这回你就怎么找他。可千万别到齐家去,把他约出来,一个劲地哭穷就对了。」
      「亏你想得出来!」此刻的魏弦分外欣赏赵钲。
      「想不出来?这家就不用当了。」
      果真相安下来。
      秦氏医馆,生意兴隆。
      这天夫妻俩在药场晒药,聊开天去。
      「这两家还真有意思。」燕朔显得很兴奋。
      「这两家也是世交,姑换嫂,求个亲上亲,缠来绕去。」秦晓开口,「早说过久了都会明白的。」
      「这帮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就说齐老太太,像香炉灰,看着没用,有个伤损的还能止血生肌。齐家全仗她庇佑。」
      「我说她像井底泥,至冷的东西,能治汤火疮,更能护胎气,没她哪有齐家的那点血脉?她女儿就不如她。赵钲简直就是上清童子。」
      「凭她的能耐,一文钱能掰成两文使;青蚨血涂母子钱——她口袋里的钱即便使了出去,都能自己飞回来。只是泉毒!」
      「毒?拿齐羽来说,花瓶水,看着没什么,『饮之杀人,腊梅尤甚』,这才让人胆寒。你没见着楚心,三个月的身孕,被打得……」药被簸箕翻抖着扬上天,又落了下来,「倒是楚心,一丛竹火,不伤药力。」
      「是火终归烫手。」燕朔接茬道,「她哥像檀,书上说:檀是善木;『旃檀,以为汤沐,犹言离垢。』虽能离垢,一辈子却总要寄生他木,独自难活。」
      「魏弦做事向来荒唐,南辕北辙,不搭边界;齐羽最爱没事找事,画蛇添足。明里还好,灯一灭,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
      「鹤蚌相争,只等渔人得利。」
      「杀人一千,自伤八百,说到底哪有什么利?能坐山观虎斗才是大智。」
      秦氏医馆终年弥漫着救死扶伤的药香。
      这天魏弦赵钲提了条河豚到齐家,一家人终归是上了一张桌。都说「舍命吃河豚」。魏弦赵钲先动的筷子。河豚味美和剧毒无解一样是人尽皆知。魏弦请人烧的,做得很考功夫,只为尝鲜。河豚有个风流的名字叫「西施乳」,还叫「嗔鱼」。楚心吃得毫无顾忌;齐羽夹了两块;韩己牙不好,也没多吃。齐羽夹了一块放到齐宋卫嘴里。
      宋卫只活到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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