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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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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家如今也装了空调,房间里凉丝丝的,很适合睡懒觉,不像她们小时候,夏天起得稍晚些,都得一身的汗。
李耳习惯七点钟起了,也睡不着,给yamy掖了掖被子,出去找奶奶。
奶奶在院子里捉鸡,见她起来了,说:“刚好,你等会儿帮我杀。”
李耳说:“你搞这个干啥,我不想吃。”
奶奶说:“不给你,给雅吃的。”
李耳:……
行吧,我再也不是奶奶的小宝贝儿了。
等捉了鸡,奶奶找了段绳索,把它翅膀绑起来,用杆称称重。
要李耳说,自己家吃的,称重干嘛呀?但奶奶习惯了,这是一种仪式感。称完了,李耳接过鸡,虎口掐着翅根处,这样不容易脱手。
奶奶转身去拿个盆舀清水,加了点儿盐,放在地上,接鸡血用的。
然后拿着菜刀过来了,把鸡脖子上的毛拔了,一边对李耳说:“你别看啊,小孩子不能看杀鸡。”
李耳笑:“我都三十多岁了,还小孩子呢。”
但还是扭过头,不看过程。手中的鸡劲儿很大,一直挣扎,奶奶摸着它的身体,低声念着:“莫怪莫怪,养你就是为了吃你的,来生莫要再做鸡了。”
李耳想笑。但是奶奶很严肃,她忍住了。
然后就是烧热水,褪鸡毛,拔鸡毛。
奶奶似乎没有老花的问题?反正这活儿干得利索,李耳也就是打打下手,全程围观。
走路却很慢了,李耳跟在她后头慢慢地走。隐约记起小时候,奶奶总是风风火火的,李耳跟在她后头,得使劲儿追才行。
把鸡清洗干净了,切好,奶奶在灶台后面烧火,李耳来炒。
两人聊着天。
奶奶说:“你幼儿班的全美老师,还记得吗?”
李耳给炒得焦黄的鸡加盐,随口接道:“记得啊,怎么了。”
奶奶说:“死了。”
李耳:……
“什么时候死的?”
奶奶说:“有一个多月了吧。”
李耳想了想,说:“他岁数也不小了吧。”
“属鸡的。”奶奶看着灶膛里的火,心里默算了一下,说:“七十六了,比我还小一轮还要多加两岁。”
奶奶属羊的。
李耳不知道说什么,奶奶也没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奶奶想起什么似的,提醒李耳:“该加水了,滚开了就盖锅盖焖。”
李耳说:“知道了。”
奶奶往灶膛里塞柴火,又说:“周庄上二佬死了你还记得吧?他的墓修得很漂亮,等会儿带你去看看。”
其实,寒假回来时已经去看过了,的确修得很大气的一个墓地。
李耳说:“好的,等下午日头小了,带yamy出去走走,顺便去看看。”
奶奶高兴地说:“好,好。那个墓地花了不少钱,得有上百个水泥台阶,可气派了。”
又给李耳说,修这个墓是谁出的钱,兄弟几个是怎么选址的,怎么规划的,请的什么人,当时的场面如何如何。
寒假时已经听过的,李耳当作第一遍听着。
这几年回老家,奶奶说的最多的,就是谁谁谁又死了。说的时候语气平静,但李耳猜想,她的内心应该不平静。
寒假里镇上发生了一件事,有老俩口一起在家里死了,隔了许久才被人发现。
“都说是女的先死的,尸体都臭了,男的咽气时间短,被发现时,身上还是温的。”奶奶跟李耳说,跟村里的邻居们说,大家都觉得这个事情很蹊跷。
如果女的死了好几天了,男的应该知道叫人啊,为什么守在一起死了呢?
人传人,事情就变得越发悬疑,有说是被人谋财害命的,有说是子女不孝不管老人的,还有说是情感纠纷的。
“呸,都七八十岁的人了,还情感纠纷呢!那些造谣的人不得好死。”
奶奶很生气。
李耳想,她生气的理由,应该是觉得人都死了,还要被人这样揣测,连个好名声都没剩下。
两人说着话,房间传来yamy的哭声,奶奶听到了,说:“你赶紧去。”
李耳便一路小跑,到房间里。
yamy醒了看不见人就哭,娇气的不得了。不过也好哄,看见李耳的脸就不哭了,委屈兮兮地问:“妈妈你去哪里了?”
李耳说:“妈妈在外面做饭,给yamy做好吃的。”
yamy钻到她怀里,软软地笑着,说:“我以为妈妈不见了,不是不勇敢。”
李耳也笑:“我们yamy最勇敢。”
早上吃的鸡汤面,挺油腻的其实。李耳每次回老家都会胖几斤,习惯了,回申城再减吧。
yamy却挺喜欢吃,吃完喝一杯浓茶。
申城老人觉得,孩子不要接触茶类的饮品,不健康。但李耳小时候都是喝茶长大的。老家的饮食重油重盐,饭后喝一杯浓茶解腻,还能预防肠胃不适。
奶奶不能喝茶了,她有各种药要吃,茶能解毒素,也会消减药性。
老人不敢生病,每天坚持活动,再累也每天出去走几圈,但病这玩意儿,不是你不想,不敢,就不生的。奶奶八十岁之前都很硬朗,坚持的很成功啊,挺励志的。
但过了这个年纪,各种毛病完全不受控制了,每个月吃药都要好几百,老人完全不敢接受,一开始还想省下来。
后来却很自觉,主动买药吃。
哪种药没了,居然愿意打电话给李耳爸爸,让买了送给她。
哪种药效果好,哪种没效果,哪一种便宜好用,哪一种贵又没用,同一个品牌同一种药,什么颜色什么包装的更好使,门儿清。
李耳他们一度觉得非常奇怪,是什么改变了老人的观念?以前他们说破了嘴皮子也说服不了的事情,为什么她自己就变了?
慢慢的,李耳想明白了,老人其实害怕。
虽然总是把“我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不拖累你们”挂在嘴边,但也真的,很怕死啊。
吃完饭,李耳试图码字,但yamy搅得不行,李耳只好放弃了。
日头太大,也不敢天天带到外头玩,就窝在家里看动画片。
奶奶想起来,说:“你帮我拔一下眼睫毛。”
说着去找夹子。
奶奶有倒睫的毛病,睫毛长出来就磨眼睛,必须全拔了。这事儿她自己没法弄,谁在家就谁帮忙拔,都不在家,奶奶就找村里其他的年轻人帮忙。
也不是谁都愿意帮的,愿意帮一次,也未必愿意帮第二次。
不耐烦。
没人帮忙的时候,奶奶就只能自己忍着。
李耳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帮她一根一根地拔。yamy好奇地看着,问:“妈妈,老太太怎么了?”
李耳说:“老太太睫毛长反了,我帮她拔掉。”
yamy兴奋地说:“我要帮忙!”
李耳说我谢谢你:“不用不用,yamy长大了再帮忙吧,你看动画片。”
yamy有点失望。
到了下午四五点钟,不太热的时候,奶奶带她们去看周庄二佬的墓地。
沿着大路慢慢走,李耳看哪儿都新鲜。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没有经历任何开发,大自然的力量,也能让这里变化不小。
首先是山更绿了,树木更茂盛了。
李耳小时候,大家都住在村里,哪怕是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吧,逢年过节总要回来的,平日里老人、女人、孩子都在家,山上的草皮都扒回家烧火了,稍微平整一些的地方都弄成了菜地,种这个种那个的。
能给山上留点树,都是指着它们能多长点枝桠,好可持续利用。
二十年后的现在,村子里除了老人,都没啥人了。年轻一代都去山外发展,出息的在超一线、一线城市落户,大部分去了省会,再怎么恋家的,也会去县里、镇上买一套房子。
没几个人需要用柴火,也没几个人种地了。
山上的坡地都被退耕还林,长出郁郁葱葱的大树,畈上的田地里种了茶叶、瓜蒌等经济作物。
变得格外山清水秀。
再者,就是房子密集了。年轻人虽然不住老家,但老家的房子还是都盖起来了。新楼房一栋一栋的,毗邻而建,都挨着马路边上,或者马路边不远处。
山上几乎没有人家了。
李耳老家方言里有个词儿,叫“豆子户”,大约对应着普通话里的“独户”。李耳外婆家就是典型的“豆子户”,像是一颗散落在山间的小豆子,孤零零地安放在群山之中的某个小角落。
住在豆子户里的人家,临到炒菜时发现忘了买酱油?那就算了,这几天就别吃酱油了啊。
出去买个东西,都要翻山越岭,跋山涉水。
李耳她们小时候在外婆家过暑假,每隔半个月,就跟外婆和山那边的婆婆、以及山对面的另一个婆婆一道,去镇上买东西。小孩子有路不好好走,偏要在山上滑,从山上滑到山脚,几分钟就到了,然后蹲在路上玩石子,不耐烦地等磨磨叽叽的大人。
“那时候裤子的布料,质量都挺好的啊。”李耳跟奶奶回忆往事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裤子耐磨,屁股也耐磨,不痛吗?当时。
奶奶就笑。
李耳仔细想了想,当时应该不是屁股贴着地滑的,好像是攀树拽草,一路跑一路冲,顺带滑着下山的。
裤子其实不怎么费,真正费的是鞋子,穿几天脚趾头前面就几个洞。
李耳看了看yamy,她要是敢这么干,小屁股给她打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