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君》太湖宴

40、第 40 章

　　从洛水进入洛州速度极快，两人只用了几天时间便靠上了洛州的码头。

　　这里是大宁中部最繁华的内陆城市，城门高耸，道路平整宽阔，数条长街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类商铺，幡旗招展，十分壮观。

　　二人自城东的码头上岸，一路朝城西走去，渐渐都变了面色。

　　“怎么人越来越少？”裴柒低声问道。

　　“是，很古怪。”沈寒舟皱眉。

　　城西的码头人货上下卸货络绎不绝，街道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可自从慢慢踏入城西的街道，尚且开着的商铺与顾客突然减少，只有从未断绝的打铁声倒是越来越密集。

　　悦来客栈的招牌出现在视野之中，裴柒拉着沈寒舟进店，小二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随意的说：“想吃什么请客官看店招自便。”毫无生气。

　　裴柒啧啧称奇，也不为难这堪比大爷的小二，点了几样家常小菜作罢。

　　客栈里的顾客并不算多，两只手便数的干净，大多是一身肌肉的露臂大汉吃菜下酒，看见裴柒与沈寒舟两个像幺鸡一样高挑清瘦的身形，嗤之以鼻。

　　被鄙夷的沈寒舟：...

　　小二无精打采的端上餐盘，哐当将碗放在桌上：“客官慢用。”说完轻飘飘的就要走，却被裴柒一手扯住了衣角，小二正想发作，就见裴柒眉目弯成一道月牙，笑容清甜的看着他，“小二哥，我与四哥初来乍到不太明白这里的风俗，怎的，这西边可是有什么不得了的规矩，怎没见到人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小二憋住火气，语气生硬的说：“你们外地人留宿东市就行了，跑到西边来干嘛？待会吃了饭就走吧，不该问的别问。”

　　裴柒连忙道是：“可是我与四哥是要来西市找人呀，可这儿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有打铁的汉子红红火火，这人找不到，可如何是好。”

　　小二声音都高了几个度，尖利的怪笑：“找人？你能在这儿找到人？我奉劝你们吃了就走，别管闲事！”

　　裴柒与沈寒舟暗中对视。这洛州的古怪还真是让人意外。上一任洛州州府关在大理寺也没有提及这个怪象？现在这是？两人安静的吃了午饭，向小二道谢离开。

　　此时午后，原本还歇息的店面都门面半开，哐当叮咚的打铁声愈发清晰。两人慢慢行走在人眼稀疏的街道，这长约两里的街道，竟然三分之二都是打铁匠在挥着胳膊烧铁，诡异的打铁声将他们重重包围，仿佛身处鬼蜮之中。

　　“这...”裴柒肃穆的望向沈寒舟，就在他们短短停留的一会儿，最靠近的铁匠铺子的大汉目光不善的盯着他们。

　　“看什么看，小心爷爷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大汉冷笑大喊。

　　裴柒：...拉着沈寒舟点头致歉，赶紧离开。

　　“诡异，实在诡异。”等到他们回到沈寒舟置办妥当的僻静小院，暗中无人，裴柒便一边思索着，将心中的话也说了出来。

　　“嗯，倒是没想到这一带依然以打铁为生。洛州西面的镜群山上有丰富的铁矿，大宁立国时的兵器大多出自这里。不过这几十年来，战争极少，加上京西太平山脉的铁矿质地上佳，洛州铁器的名号早已不复当年。不过，若说是打一些日常用具，倒也说得过去。”沈寒舟将洛州的资料一一对应，思索着说。

　　裴柒问：“镜群山？就是在十八水寨上游的那座大山吗？”

　　沈寒舟点头：“是。洛水自祁连山一路向东，汇入连济河，途径两大中原重镇城市，西州，洛州。镜群山便位于洛州与西州的中间位置，自古以来也是兵家必争的险隘之地，退可拒守洛州，进可攻取西州。现在这里是西北总兵周正道管辖。”

　　“周正道，周沉沙的父亲。”裴柒沉声的说。

　　“是。裴柒，你现在可知，圣上是何种处境。”沈寒舟叹道。

　　裴柒嘴唇紧抿。她对赵栩光并没有多深刻的情绪，能够当上帝王的年轻皇子，若是没有甚于常人的忍耐与蛰伏，怎么可能在这些手握重兵的权臣环伺中安然无恙。况且，这些兵阀，还是姻亲相连。

　　“袁长庆虽然并未伏诛，但袁家与周家的姻亲关系已经名存实亡，周沉纱离京，周总兵十分低调，对这位女婿不闻不问，大有从头至尾绝不牵连进袁家的架势。袁潘对此也颇有微词，这两家，迟早会决裂。”沈寒舟说道。

　　“裴柒，圣上也让我转告你，袁长庆必定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且放心。”

　　裴柒虽不想过多牵连进这错综复杂的权力争夺之中，但似乎，现在已经无法抽身。她无奈的看着沈寒舟：“我以为自己再不用搅入京中浑水，可谁知现在又成棋子，这一切，在我离京前就已经注定，是吧。”

　　沈寒舟暗暗后悔当初的安排，当时便计划以裴柒作为搅乱这些权臣谋划的利刃，坐山观虎斗，然后坐收渔翁之利。可谁知，离京相逢以来发生的一切，改变了他对裴柒的认识，也彻底扭转了他的情感。现在恨不得裴柒赶紧远离这趟浑水...

　　“...不如，你先去江南等我，等洛州事了，我来找你？”沈寒舟真心实意希望裴柒离开这里。只要到了江南，沈家自然能护她一世无虞。

　　且不说为什么要去江南等他？做逃兵就已经在挑战裴柒的心性。她瞪着沈寒舟，生气的说：“我为什么要离开？在你看来我是会半途而废的懦夫吗？”说完推门走进后院，坐在树下的石桌旁边生闷气。

　　自从那晚沈寒舟吐露了些微心声，二人这些天的相处似乎更亲近了一步，不再那么客气与紧绷。裴柒也愈发自然的流露原本的小性子。

　　沈寒舟第一次见到裴柒流露这般娇俏模样，说出去的话虽然无法收回，但是可以道歉啊。他整整衣袖，掩饰情不自禁想要上扬的嘴角，跟上裴柒，欲要解释，裴柒又瞪他：“我想要做成的事情，便不会空手而归，你再说这种话，就别怪我自作主张独自行动了！”

　　这可戳中了沈寒舟的软肋，他诚恳认错：“是我错了，裴大人千万不要同我计较，接下来全听裴大人吩咐，我绝无二话。”

　　裴柒被他这伏低做小的话听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她诡异的盯着沈寒舟，后者丰姿隽爽，面色诚恳，眉目含光，哪里有丝毫作伪。

　　裴柒一拍石桌，轻咳一声，朗声说：“哦，既然如此，我渴了，我要喝茶。”

　　“好，稍等片刻。”沈寒舟轻笑点头，动作流畅的钻进厨房涮锅煮水泡茶去了。

　　裴柒：....不久前还骄矜贵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沈大公子这是换芯子了？最近这些日子做这些杂活实在太过顺手，反倒把她闲的差点就要变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娇贵小姐？...

　　她胸口珍重放着的和离书，似乎有点滚烫了...

　　“哎，沈寒舟，晚饭后我会去十八水寨看看，顺道查一下西城是怎么回事。”裴柒蹭到灶台前的沈寒舟身旁，提前给他说。

　　沈寒舟头也不回，一手添柴：“好，我们一起。”

　　裴柒默默挠头：“嗯...我一个人去便好....”

　　沈寒舟不赞同的看着裴柒：“不行，不是说好以后一起行动吗？我不能让你独自去十八水寨，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裴柒小声的说：“不会有差错...我要去见故人。”

　　沈寒舟猛地站起来，声音拔的老高：...“故人？！什么故人？我怎么不知道？！”

　　裴柒默默坐在灶前拨弄柴火，漫不经心的说：“十八水寨的二当家。你放心，这一趟我有分寸，你等我消息便是。”

　　沈寒舟心里七上八下紧张的厉害，裴柒的神色不对，十分不对，以往她提到从前认识的人，通常是愉快的、怀念的模样，哪里有这副沉默寡言萎靡困顿的样子，这哪里是见故人？？？！

　　“我不同意，我要一起去，不然我不放心。”沈寒舟忍住一口郁气，坚持的说，绝不妥协。

　　裴柒托腮，目光悠远：“...随你吧。”她悠悠叹气，也不再说话。想到谢天月本就孱弱多病，再碰上自己这个故人奉旨前来平叛，便愈发愁绪满怀。

　　锅里的热水开始翻滚，哐当作响，裴柒仿佛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沈寒舟揭开盖子，又碰地一声放在灶台，动静之大，丝毫没有他那闲云野鹤般淡然出尘的模样，裴柒自然被打扰的不轻，幽幽的撇了一眼沈寒舟，无声叹气。

　　沈寒舟：...似乎是被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