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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舟覆水 ...

  •   博马会,照惯例大君不必露面,前头又退下来一位劲敌,赫连聿正摩拳擦掌等着接头筹,被突然的变动炸空了脑门。

      “多没意思,”平凉侯蹲在中帐里,背上还背着锅,循循善诱道:“这头筹不过是个花架子,空有虚名,你没必要出这风头是不?枪打出头鸟,风头出多了,那......”

      “留着给你出么?”赫连允答了一句。

      “这话说的,这不是,这不是,”她左顾右盼没找到借口,最后忿然口不择言:“色.欲熏心!”

      周檀猛然惊醒,几乎从靠椅上滑下。他猫一样炸了毛,似乎还有些心虚:“说什么呢?”

      “博马会,”赫连聿说:“这位要顶我的位置。”

      “你,”赫连允一时无奈:“沉山瀚海允许各出一位前锋,另一位不爱凑这热闹,去吧。”

      她欢天喜地走人,有尾巴似乎都要支棱着摇动起来。

      “怎么还背着个锅?”周檀侧脸去,轻声问道。

      “蹭吃蹭喝,”赫连允说:“嫌碗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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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骑自燕山下来,马蹄溅起尚未融化的雪珠。乌金色的鬃毛映照半点日光,亮得几乎刺眼。

      周檀几乎惊诧,离得这样远,他却一眼认得出人,连下颌的线都看得清清楚楚。

      博马的头筹悬挂在这雪地路程的终点,或是一面旗,或是一枚金,甚至是一片腐烂的叶子,年年不同。返程的路上人人皆可抢,不到最终一刻,绝无定数。一切规矩皆如战场,拎砍刀的不在少数,擅弓法的驮着箭篓走,回程路上向来一片混乱。

      今日倒不同,只有两三匹战马跑在前头,呼啸的风声从马背上擦过,赫连允伏地身子,单手持缰,单手攥着一枚长脖大肚的玉净瓶。他的战马奔跑速度极快,快得赫连聿的马匹始终差上半个身子。

      平凉的马自然也不差,漆黑一团的颜色,头顶却飘着一绺长长的雪白色毛发,黑墨里破了一条缝似的。

      “润雪毫,”身侧有人先一步说道:“雪地滑,速度欠了点儿。”

      周檀猛然回头,才意识到地上坐着个人,穿一身令人牙酸的鲜嫩绿色。他仔细打量,发觉这绿还绿得不与别人同,跟军械部一样的烂青菜颜色,上头却全是金绣的花纹,瞧上去打眼,鲜嫩得看不出走线花纹。

      周檀默默拎起自己半道袖子,又听见那人说,下巴指着落后的骑手:“骑了我的马,输得够惨,这骑术一年不如一年,不如去养猪。”

      “将军何不下场?”周檀问道,

      “热闹,”那人随口答,反而扬起半边脸打量周檀,知道他站在这高地是为了看谁,又戏谑道:“心生则眼生,好事儿。”

      赫连允在中帐里闭门不出久了点,能多谈几句的反而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年纪小的人心里没留下什么印象,街头半大孩子,多半乐意拎着树枝比划,讲几句“箭平凉州”的逸事。

      如今少年纷纷追捧的平凉侯,是输得够惨,到终点前还有一座不高不低的小山丘,赫连允已经下坡,还减了速度,她的脑门还卡在山丘上,看不见胯.下的马,周檀听见几个半大孩子丧气的叫声,反倒揣了点幸灾乐祸。

      外人不比心上人,一骑绝尘的骑手在人群前兜了个来回,最终抽出肩上绕着的长弓,长臂拉扯,箭尾正中标志端点的长绸。人群静默了片刻,接着闹腾出巨大的响声,赫连允拨转马头,直直地杵到周檀眼前来。

      他难得穿了显眼的颜色,金甲束出脊背和肩腰,流着黄金似的神采,盔压住眉眼,还垫着束发的带子,倒还能看见流淌的笑模样。

      “色.欲熏心。”平凉侯的马蹄落地,嘴里尚且嘟嘟囔囔。那匹马不怎么给她情面,她腿还挂在马鞍上,马就顶着一张长脸就扎进菜叶颜色那人的怀中,蹭得那人几乎仰倒。

      雪白的一束长毛还热切地摇晃起来了。

      左手边是蹭在一起的一人一马,右手边是越走越近的两个人,画面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赫连聿嘟囔一声,后退走人。

      瓶子落进周檀手心,冰凉。瓶中并非空无一物,里面载着一杆鲜绿颜色的东西。周檀躬身去瞧:

      那是一枝,尚且新鲜的春柳。从终点的瓮中取出,还有连成一串的露水从茎.叶上滑下。

      “啪嗒。”

      一滴露水落在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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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锅呢?”周檀在阁楼下坐定,刚端起碗,看见赫连聿顶着风走来。

      “陆家那医女,”她开口问道:“是不是曾做过游医?在凉州的医寮挂名?称作郁青君?”

      “是,”周檀说道,眼皮抬起,从碗里甩出一根澄黄姜块儿:“查得够透彻。”

      “敢情好几年前,那拿一窝白鸡崽当海东青,骗了我一斤金臂钏的,”她忍无可忍,撒泼似的:“是她?!”

      “孽缘,”周檀说,他放下碗,接着摇了摇头:“人傻钱多,看人是个俊俏郎君,认鸡当鹰,色.欲熏心。”

      平凉侯索性一屁股坐地下,手掌一张:“给钱!”

      “昌州的白尾鸡,”周檀说:“专供中宫制鸡羹,你不亏。”

      话说着就扯到昌州鸡,眼看赫连聿往自己碗上摸,周檀起身,脚不沾地上楼去。

      倦芳阁人气高,卷着包袱蹭吃蹭住的多,大多是因为那眼天然温泉。深更半夜没人声了,夹层中的泉水却还滚着,每一层都有引水的渠道,有气温合宜的池子。

      远舟惯例得载人,人覆得重,沉得舟在水中摇。周檀探长手腕,只抓住了一捧温热的温泉水,从指缝里流淌了出去。杯盏在边沿上打翻,浓稠的酒浆洒在鎏金菊花盏上,酒气弥散。

      “太烫了。”周檀说,他收回指尖,落上覆在胸口的肩膀上。

      “外面听不见,”赫连允说:“铜墙铁壁,金屋......”

      周檀忽然笑出声来,但他提不上气,只能断续吐气:“哪来的金,都花光了。”

      赫连允攥着他的手腕,那扳指还在严丝合缝地贴着,吐息从面颊上滑落,再走向胸腹,有蒸腾的温泉水遮掩,翻滚的倒也不知是水汽还是绞在一起的人身。

      “檀郎,”赫连允戏弄的心思没停止,反复低声道:“檀、郎。”

      “没辙,”周檀两眼一黑,心想:“自己可真够不争气。”

      他是真漂成了一叶舟,昏天黑地落不到地上,乘着赫连允的躯干,上下皆是水波雾气,却没有什么昏沉沉的溺水感。手指尖攥紧又舒展,最后落定了,五指摊开,全无防备,门户也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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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头看得见隔岸的烟火,从昌州府的中心蔓延开来,泼得天际当真万紫千红起来。

      旧人换新人,新帝的排场也不算小,随侍上百,连宫里的大长公主也一股脑捎上,各个都不乘车,前头的扈从肩膀上顶着礼幡,后面的人群皆是快马扬鞭。

      从玉京到界河上,歇也没怎么歇息。驿馆没来得及收拾停当,新帝直冲河岸,玉京的马娇贵,没怎么跑过这样长路,眼看多几步就要口歪眼斜吐白沫,凉州城上招摇起中帐的幡旗,远远呼应起来。

      凉州道,两匹快马出城门,最终在城外的山岗上停歇,一白一乌。周檀顶着大阏君的金冠,压得脖子酸涩,但难得讲究,他虽穿了之前的战靴,还是把上身拾掇得规规整整,垂下衣摆,也没人看他穿什么脏鞋,鞋头还掉了层皮。

      他嫌马鞍不舒适,还反复倒腾着两条腿。站也站不住,只想往人怀中栽。赫连允勾住他的腰身,手掌微微托起。

      新帝下马来,亲手执槌,黄钟在河岸上轰鸣,一十九声。

      “祭先祖。”新帝道,声音极响,穿风过河。

      再十九声。

      “祭亡魂。”

      又十九声,换了大长公主拎槌头,她凝视着新帝,接着舒手擂上了那座铜钟,气劲之大,连支撑铜钟的硬木杆都微微颤抖。

      钟上刻不全中州军的亡人姓名,于是换了斗大字迹,只写极深的三字——中州军。

      “颂安康。”

      新帝又说,隔过界河将视线投来。千里望恰好能瞧见对面的神情,周檀冲他轻微地点了点下巴,神情舒展。

      “够体面了,”周檀冲着赫连允说,攥紧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掌,只管贴紧:“翻篇吧。”

      两岸的人拴着这岌岌可危的丝线,总算也是个,能睡个安稳觉的新春了。风云歇不歇,暗潮滚不滚,那又是,小儿辈的事了。

      这山河总归不安分,能歇上那么一时片刻,足够谈谈情滚滚池子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告一段落,能力所限,缺漏确实很多,也非常感谢大家的包容与陪伴。第一次尝试讲故事,慢慢讲慢慢走吧。
    番外预计有三篇,外加年关特辑。
    预祝大家新春快活,平安和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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