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五章·青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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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放了几天晴后，雪渐渐化开。种满松树的乱坟岗上，北风萧瑟，我和陆机在几个随从的陪伴下上香敬酒，我在心底暗念着，程据，我一定会帮你看好谢氏他们母子的，放心吧。
仿佛有灵般，他的墓地上长着嫩绿的草，很小很小，却让人不住想到春天似要来临。
离去时，我禁不住又看了那草一眼。嘴角微笑着，和陆机一起回去。
然而回去时却受到了张华和方回的双重围攻。
“男女有别，士衡，你也当注意些……”
陆机恭恭敬敬地回答“是”，却感觉他在敷衍。至于方回，那紧皱眉头的脸总让我觉得他是年轻版的张华：“我下次不会乱跑了……我换男装，还不成么？”
方回叹口气，“就算男装……你当闲话不够多么？”
我不说话。闲话闲话……我真想知道在别人眼里我到底是不守妇道的女孩子还是有断X癖的娘娘腔——哪个都没好风评。
“士衡，你随我来。”张华不耐烦地把陆机叫走了，然后只剩下我对着方回。而他的表情……我已经怕见了。为什么总让他担心？我不停问自己。
“玉真，你真的决定留下来吗……？也许，你还可以找得到回去的方法……”
“……够了。现在说这个也没有意义。”我皱着眉头打断他，不愿多说。背过头去，自然也没看到他的表情。
却只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没学过刺绣，没学过下厨，没学过……
头都大了，只好赶紧趁空闲跑到园子里散散步。该死张华，也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个老太婆，天天教我所谓淑女要学习的一切，害得我闷也闷死了。好不容易方才陆机来，我问他上次张华跟他说了什么他才那么久来看我，他竟然脸色大变拂袖而去了。真不知道谁惹住了他。
冬日渐有回暖迹象，再过几日就要元日。然地上一片青草，好生眼熟。问了旁人，才知这是陆机养过的兔子死了埋在这里。我沉思片刻，心绪杂乱，跌跌撞撞回到房间。陆机生闷气定然一会就回来，我耐心地等他。
轻轻燃起香料，屋子里弥漫着阵阵芬芳。正专心绣荷花，针扎得手生疼。不想门又被打开，陆机如我所料地出现在面前。我对那老婆婆道：“我有些话要和他说，请您先出去吧。”
待人出去后，他看着我，我指指桌案一旁，“请坐。”起身沏了杯茶放在案上。
他颇为奇怪地看住我，推开我奉上的茶。我一笑：“怎么……做了亏心事不敢承认？”
他身子一震：“鸣鹤，别胡说……我不曾答应……”神色诧异。
“答应什么？答应杀了我吗？”我依旧笑看着他六神无主。他坐立不安，眉头皱起来，喃喃说：“鸣鹤……你胡说什么？”神色竟是大为疑惑不解。
“……且不说这个。”我淡淡道，“你那兔子死了埋在后花园……我却发现一件有趣之事。”
他挑挑眉，沉默不语。
“那土坟上，长着的那圈青草，眼熟的很……我仔细想想，才想到，呵，和程据墓上那圈，倒是颇为相似呢。”
我抬眼看向他，目光流转。他却轻轻避开，不发一语。
“而且……”
我正视他的双眼：“先皇坟上……恐怕也有相同情形吧！”
他甩开我的手，眼中既是悲哀又是不解：“那又如何？”他低下头，轻叹口气，“那什么也说明不了……”
“是啊……什么也说明不了……人都死了……”我站起来，拿起水杯毫不留情地泼上去，饶是他修养再好也忍不住勃然作色，猛地抬起头怒目而视，正碰上我冷冷的目光：“陆机，你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杀了程据……甚至谋害皇上？你不想活了么？”
他的目光瞬间又柔和起来：“鸣鹤，我就知道你有一天会看破……”
别用那种眼光看我。你以为，我的心还忍受得了更多伤痕吗？你以为当我发现那圈青草，当我忍不住冒出那个可怕念头时，我的心情会好受到哪里去？心碎欲裂，几近晕厥，我甚至无法原谅自己为什么会怀疑你。我甚至还期待着他愤怒地指责我为什么怀疑他。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我原先的目的，确实只有杀了先皇而已……惟有这样，江东的复国大业才可实行。程据本就是我的手下。”
“……我早该想到的。”我黯然道，“他称呼你，用的是‘陆公子’……就在这间房里，他还曾品评过你的字画，罢了，都是往事了……”
“可后来，听了你一席话，我忽然……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凄凉一笑，“没错……江东月下，长江舟上。我后悔了。可惜，程据已经……”
此时我正在江南。难怪我走的时候司马炎还好好的，那么快却就病倒。
“再后来，我也只有将计就计，让他去死，好开脱你出来……否则再折了你，我可是承受不来。”
程据本可以不死。那毒连我都检不出，那帮太医更不必说。这样本无事，下狱吃点皮肉之苦便也罢了。可叹陆机却生生要逼程据去死。难道他想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我受苦么？
多荒谬可笑！
不知不觉把指甲掐到手里，一阵刺痛后也麻木了。我心头却只萦绕着种种迷雾。陆机和程据的声音交错在一起。生命……一个生命就这样逝去。不知从哪鼓起的勇气，“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罪责？”我仰起头注视着他，“错……我会让真相大白。如果你真的有勇气，那就面对这一切。”
他怔怔看着我，无力地说：“鸣鹤，人不可能只为自己而活。”
我反一怔，不错，他还有他的家族，还有整个江东世族，还有顾韶华……所有一切都会被牵连，决不是他拍拍胸脯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就可解决的。
这样，也使我认识到，如果我要一意孤行，我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强大的敌人。
无路可走了么？……程据，你果然还是要白死的？
想到这里我的心震了一下：“如果我不妥协呢？”
“……你会想明白的。”
“我不会的。”我无奈地笑起来，“我受不得不公平……我以为你清楚。”
“我当然清楚，所以我百般隐瞒真相不想让你知晓，害死程据，甚至辞了皇上的赐婚……你说，都是为了谁？”他激动地看向我，“鸣鹤，答应我……忘了那件事，所有的惩罚都应在我头上，你不必为此自责。”
原来张华和他说的是那件事吗？难怪先前他那么激动地说“我不曾答应……”
“如果，我说‘不’呢？”
真遗憾……我偏偏很要强呢。而且，程据和司马炎的公道，怎么能说放就放。
房间里一阵淡淡的香气。他无奈闭上眼，再睁开，却没了方才的柔和。
“……这样，”他低低说，微微有些哑，“我已经忍让够多了，对谁都不曾如此。你若非要逼我，也只有……”他眼色悲哀，“……对不起了，鸣鹤。”
他刚说完，正要再说什么，忽然神色一滞，皱眉，似乎感到身体麻木：“鸣鹤……你……”
我端起那杯茶，他愣愣地看着它。“你以为我那么不爱惜茶水？”我漠然道，“你不喝……我也只有如此。药引混在这香气里，所以我无事。放心，不会有毒的。”话音未落，他已经倒地。
“再见。”我无奈苦笑。深吸一口气，好，那老太婆刚好不在。我负手关上门。
好好睡一觉吧。我想。等你醒来，我已经湮没于这世界的角落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五章·青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