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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奴隶军 ...

  •   “殿下,小心!”春冬骤然从噩梦中惊醒,他猛地弹坐起来,却又捂着剧疼的脖子龇牙咧嘴的倒了回去。

      这一倒,他便发觉不对,手掌在四周摸了摸,柔软的被褥狭窄的空间,他竟然是躺在世子殿下的棺材里!

      春冬脸色顿时大变。

      他记得哈丹那厮不仅想要杀世子,还言语辱没世子,正当时一群黑衣人突然出现,也不知是找哈丹寻仇的还是山匪,他想要找世子,却被其中一个山匪抓到,再然后就——

      “你醒了?”突兀响起的声音将春冬吓了一跳,他立刻循声望去,却差点被惊走三魂七魄。

      便见一颗头不知何时悬在他正前方,在丝丝缕缕透进来的月光下格外的瘆人。

      春冬白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随后没一会儿,又在顾九把他人中都掐青了的时候悠悠转醒。

      顾九看着这人重新睁开眼,着实是松了口气,摸了摸额头上的虚汗,“还好还好。”

      第一个还好,是虽然他阿姊行医多年,他时常跟随左右,但在医学上实在没有天赋,就会这么一个急救的法子,还好管用。

      第二个还好,就是他本来是得了七哥的吩咐来照看人的,结果一个意外差点没给人直接吓晕了过去,若是让七哥知道,非得揍他不可!他这次吓的可是长条世子的人,长条世子肯定不帮他说话了。还好还好,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这个春冬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了。

      顾九这么想着,对春冬便堆出一脸的笑,殷勤的道,“你醒了?饿了吧?马上就要开饭了,快起来吃吧!”

      顾九说着,不由分说的将他从棺材里拉了出来。

      “……谢谢。”两次昏迷,春冬脑子不甚清楚,借着月光将这人的打扮看清,霎时惊魂未定,下意识的开始用视线搜寻防身的武器。

      这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帐篷,帐篷不大,放眼望去只有他刚才躺的棺材,棺盖被搁置一旁,侯爷和公子们的牌位被整齐的放在上面。

      春冬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在心里念叨了几句“非常时期非常之事有怪勿怪”,趁着顾九不注意的时候,辨认清牌位上的字,手搭在了最小的那位“头上”。

      他紧张的掌心有些出汗,极力克制着没有颤抖,在顾九转身往外走的那一瞬,心一狠,抓着牌位高高举起——

      *

      顾璟能将哈丹打退靠的是偷袭和出其不意,若不是顾八带着仅有的七八个弓手愣是射出了一支军队的感觉,不仅箭雨压制偏偏准头出奇,不仅在一开始冲散了胡兵的阵列,还让哈丹惊骇之下误判敌我双方的兵力溃逃而去。

      一旦哈丹回味过来,或是怕自己办事不力没有带回镇北侯世子,随行的楚国大臣也死了,回到北胡定然会被胡王怪罪,如此压力逼迫之下,带着人马杀个回马枪就不妙了。

      顾璟和谢游都知道此地不宜久待,趁着夜色转移,在月上中空之时才停下安营扎寨弄晚饭。

      春冬久久不醒,谢游有些不放心,他上辈子也算是久病成医,对一些寻常病症也能瞧上一瞧,便打算过去看看。顾璟便说顾九心性幼稚跳脱,只怕会惹出事端,也跟着一起过去。

      “我瞧着倒挺好,他方才十五虚岁,正是少年时候。”谢游是真觉得这辈子活泼好动的顾九,要比上辈子阴郁沉闷的武王要好。

      “早晚惹出事端,不叫人省心。”顾璟说着眉头皱起,看起来对这个弟弟很头疼,嘴角却又牵出几分笑意。

      谢游回想这见面一会儿,顾九就拉了多少仇恨,也笑着点头,“也确实是要管管,只是莫折损了他的天性才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友好,临到帐篷前,顾璟特意快走了一步自然的将帘子掀开等着谢游。

      顾九见两人进来,高兴之余又有些心虚,就慢了一拍,春冬冲到了谢游面前,“殿下!”

      他翻来覆去的围着谢游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没有受伤,热泪盈眶的抱着三公子的牌位松了口气,嘴里一直念叨着,“侯爷公子们保佑,还好殿下没事。”

      “我七哥亲自出马救人,当然没事啊。”顾九理所当然的道,略有些骄傲的扬了扬下巴。

      春冬瞧瞧这个瞧瞧那个,突然就有些心虚,“原、原来是义士大人……”

      谢游听出了春冬话里的几分怪异,视线落在他怀里越收越紧几乎要藏起来的牌位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过看了看没心没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差点遭遇什么的顾九,谢游还是决定将这个猜想埋在心中。

      梆!梆!梆!

      外面伙头兵敲了三声梆子大喊,“开饭了!”

      古人一般都只习惯只吃早晚两餐,这一整日又是偷袭又是行军的,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在梆子声音敲响的第一时间,就一边咆哮着一边往吃饭的地方冲。

      顾九也是眼睛一亮,匆忙丢下句:“七哥,我先去了,给你们打饭!”

      就“哦哦哦”叫着旋风一般冲出了帐篷,毫无阻碍的混入人群。

      等到谢游他们出来的时候,饭已经分的差不多了,每个人都端着一个大碗席地而坐吃得头也不抬,仿佛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谢游知道军营里的伙食其实并不算多好,启朝立国初期战事频发,顾璟这个皇帝都不知道御驾亲征过多少次,一般这时候谢游作为相国就留守京都监国,也有特殊时候,谢游会随皇帝一起出征。

      顾璟在前线带兵打仗的时候,从来都是跟将士们同吃同睡,不会因为自己是当权者就搞特殊,也正是这样的做法,让他手下的军队凝聚力非同一般指哪打哪。

      上头的皇帝都这样,底下的臣子自然也不敢阳奉阴违,只好跟着一起吃军餐,谢游也是吃过的。

      寡油少盐饭硬菜软,多数时候连卖相都惨淡,相比起来味道最好的竟然是白面馒头。

      谢游看着他们,心中难免有些复杂的情绪。

      “七哥,这里这里!”顾九从人群中站起冲他们招手,他面前有个树桩子,上面摆了四个碗,旁边不远处还架了个篝火堆,火堆周围用树枝叉了一圈,每个树枝上都穿着一条巴掌大小的鱼。

      顾八端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饭盆,背对着树桩,一边扒饭一边监视烤鱼的进程,很有一烤好就往嘴里炫的干饭人架势。

      “嘶!”谢游听见春冬倒抽了一口凉气,显然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饭碗。

      也不知是不是谢游的错觉,总觉得顾八的视线瞥到他身边的时候,扒饭的动作微妙的顿了顿。

      树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巧能围坐四个半人,春冬正要拖下外衣给主子当垫子,那边顾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方矮凳,谢游推辞不过被强行按坐下,随后便靠着谢游姿态随意席地而坐。

      春冬被抢了活,有些懵的挠了挠脖子,又重新把衣服穿上,本想站在谢游另一边给他布菜,他一走近,那个端着盆吃饭的人就自动的往旁边挪了一下,给他让出一个足够坐下的空档。

      “多谢。”春冬腼腆乖巧的小声道谢,他一笑,圆圆肉肉的脸颊陷出一对浅浅的酒窝。

      春冬想要布菜,树桩桌子上却无菜可给他布,每人一个碗,饭菜都搅和在一起,谢游还从自己碗里夹了两块肉放到他碗里。

      “今日你受惊昏厥,合该多吃些压压惊去去晦气。”谢游不待他反应过来,又道,“你尚不记事便入了王府跟在我身边,也算是同我一起长大的,生死患难也共过,我当你是朋友。朋友之间,夹菜这种小事不值一提,便不用磕头行大礼谢来谢去的。”

      “世子……”春冬动容,话一出口便忍不住抽噎。

      谢游道:“镇北侯府已经没了,南楚不欲与北胡交恶,不日便会对外宣称侯世子病故,再重新选质子入胡,从此往后世上便只有谢游和春冬,两个相依为命的流亡人罢了。”

      楚王所作所为,春冬终究心中难平,却也知道事已至此无力回天,只擦了擦眼泪,应下道,“是,春冬晓得了。”

      谢游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吃饭吧。”

      春冬吸了吸鼻子端起碗,正准备扒饭,嘴又突然闭上,想到什么脸上露出几分疑惑,“世……您说我受惊昏厥,可——”我分明是被人打晕的!

      春冬话还没说完,一双筷子夹着一块肉落在他碗里,很快又收了回去,春冬侧目,筷子的主人表情平静,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四目相对,春冬看着那双眼睛,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脖子疼。

      “你——”

      顾八筷子如残影,又是一块肉放进春冬碗里。

      这欲盖弥彰的动作,春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气笑了。

      顾八分夹第一块肉的时候,顾九恍恍惚惚的,“啪”的就在自己脸上来了一下又掐了掐,无比魔幻道:“八哥竟然主动夹肉给别人?还是两块!额滴个乖乖,俺是在做梦吧?”

      当顾八夹出第二块肉的时候,顾九恶向胆边生,觉得天晴了雨停了他又行了,把碗往前一送:“八哥,我也要!”

      顾八三两下扒完碗里的饭,拒绝了他的索要,筷子一转反而往他碗里伸来。

      顾九大惊,撤退及时,也还是被抢了一块肉,眼睁睁的看着顾八冷酷无情的塞进嘴里,转头碗筷一放,专心致志的去看他的烤鱼去了。

      “赔了肉又折了面,你何必?”顾璟嘲笑他的憨弟弟。

      顾九瘪着嘴装可怜,筷子却毫不留情的进攻他七哥,被顾璟夹住,两人对视一眼,直接开打!一时间筷子快如残影,你攻我防你进我退见招拆招,呼吸间便过了数招。

      谢游侧了侧身,把这当武打电影就这下饭。

      春冬看看谢游,又看了看顾八,终究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将真相咽了回去。

      顾璟一伙人轻装简行而来,只带了两三个帐篷,被子也只几套,所幸是躺大通铺,大家可以一起挤挤和衣而睡。

      谢游知道后,便让春冬将棺材里的被褥都抱了出来分了分,顾九凑热闹跟着一起。

      两人年纪差不多,都是十四五六的年纪,顾九活泼话多又会吹彩虹屁,将谢游夸得天花乱坠,春冬不怕生,还是“只要你吹世子殿下我们就是好兄弟”的性子,没一会儿就聊得欢快了。

      谢游的棺材是临时买的,尺寸勉强能将谢游装进去,里面的被子也是在侯府拿的,都是上等的料子,此时虽然已经有棉花,但多是在边疆地带少量种植,并没有传入中原,是以里面填充的都是鸭绒、羊绒,但即便如此,这些被褥却也比寻常人家的要温暖舒适的多。

      原主从小病弱,府里上下都将他看作易碎品,怕他在里面躺的不舒服,可是足足垫了十层,也幸好被褥轻薄,要不然原主躺进棺材只怕都盖不上棺盖。

      众人一开始没觉得一个被褥有什么,他们都是奴籍,天然就和王侯世子隔了个阶层,更有甚者对阶层颇为仇视,并不怎么念谢游的好。

      但架不住顾九会说话,将这被褥说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说:“谢先生一家都是仁善之人,菩萨转世的那种,自己明明吃了许多苦,却见不得别人吃苦,有什么好的都拿来分给大家用,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众人顿时都感激万分,拉着春冬的手道谢,弄得春冬都红了脸怪不好意思的。

      分完被子后,顾九颠颠的率先回帐篷,春冬落后一步,见顾八还穿的齐整坐在篝火边,连弓箭都背上了,不由停住脚步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不去睡?”

      顾八吐出两个字:“守夜。”

      “就你一个人吗?”

      “不是。”

      “那他们人呢?”

      “躲着。”

      “躲在哪里?”

      “到处。”

      “我都看不到。”

      “嗯。”

      “……哦。”春冬觉得有些聊不下去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直到看到顾九的小脑袋从帐篷里钻出来,春冬才如释重负一般的丢下句“我去睡了”落荒而逃。

      进了帐篷后,却听顾九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八哥跟人相谈甚欢,你们这算是一见钟情?难怪八哥还给你夹肉吃。”

      “两块啊!”顾九竖起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可以想见他对那两块肉多惦念。

      春冬“啊”了一声,被第一句话就震到了,都没听清后面顾九乱用成语,不解地道,“这叫相谈甚欢?”

      “对啊!我八哥对你说的话,比今天和我说的还多嘞!”顾九说着还真的开始列举今天他跟他八哥都说了什么话,叭叭叭的根本停不下来,说到后面自己都忘了开始,又跳跃到了别的话题上。

      春冬:“……”他总觉得不是顾八话少,而是顾九话太多,顾八插不进去也懒得搭理。

      大抵是因为分被褥的原因,谢游要住的这顶帐篷里,除了顾家兄弟和春冬外,其他人都自觉地出去和另两个帐篷的人睡去了。

      春冬还记得自己贴身侍从的本分,原本想着等谢游睡了再睡下的,结果被顾九直接拉躺下了。

      “这被褥舒服的紧,尺寸也大,横着能盖三四个人呢!真好,往后待我有钱了,我也要给阿姊买十床就垫着,她腰背常年不舒服的。哎,我没跟你说过吧,我阿姊是女医……”

      也不知是这被褥太舒服了,还是今日起起落落太累了,春冬听着顾九叭叭的说着,不知不觉就闭上眼睡着了。

      顾九看他睡着了就没再说话,就这么躺着,没一会儿呼吸就轻缓平稳下来。

      吃完饭后,众人就分开去各自做事了,只有谢游无所事事的散步消食,中途遇到顾璟出来放飞信鸽,本来想着悄然走掉,却被顾璟发现,只好驻足原地等待。

      两人什么都没说,回到帐篷,就见床上两小孩睡得四仰八叉,顾璟去给顾九掖被子,差点被打一拳。

      顾璟面无表情的直接将顾九裹成了一个虫茧,谢游不禁莞尔。

      深夜静谧,谢游却有些睡不着,顾璟主动提起话题,“我们是奴隶军。”

      “西北苦寒之地,还频频受北边游牧民族劫掠骚扰,前朝时期秦地获封的诸侯王就是为了抵御匈奴的,然而打了匈奴,还有突厥,打了突厥还有柔然、胡人……是以,秦地连年战事,秦人悍勇却难免惫战。”

      “现秦王继位之后,改革军制设奴隶军,奴隶当兵可以军功释奴籍,一时之间秦军数量从二十万猛增至百万。”

      顾璟语气平静的述说着这些事情,谢游却心情复杂,他知道奴隶军有多苦。

      这个世道,人命不值钱,没人当奴隶是人。秦国招奴隶扩充军队实属无奈之举,奴隶在军中永远都是冲锋陷阵的先头部队,打仗之前先出去趟陷阱的挨刀剑的,死伤最多。

      可即便如此,也无人尊重奴隶军,对于上头的人来说,奴隶那就是便宜又好用,还是源源不断能补充的,都只是为了“释奴籍”这三个轻飘飘的字。

      顾璟天生擅战,他组织奴隶军冲锋时,伤亡会减少,因此才不过区区两年的军龄,便被推为奴隶军首领。

      顾璟被俘的那一战,不是他指挥失误,而是军情有误主帅权衡利弊之下将他们舍弃了。原本五万奴隶军被杀的杀埋的埋,最后只剩三万,尽数被俘,在北胡地牢里受尽折磨。

      然而他们被俘,秦国当权的勋贵世家却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奴隶而已,分分钟就能补充。秦王对三万战力耿耿于怀,却也拒绝支付北胡开出的高额赎金,事情便就这么僵持住了。

      顾璟敏锐的察觉到谢游沉默背后的情绪,笑了笑说,“先生不必伤怀,璟从不是任人宰割之辈,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之事了,我们早已不是奴隶军,而只是草原牧民。”

      “先生睡吧,待快马加鞭两三日,我带先生领略与南楚截然不同的草原风光。”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春冬:这是我聊过最尬的天,你们管这叫相谈甚欢?
    顾八(面无表情):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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