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央绝楼

22、贰壹

　　除夕的夜晚，总归是充满了欢快的气息的，而那些不属于这份欢快的人，不该破坏了他人的情绪，是时候离开了。
　　我不打算动这里的一分一毫，不想带走什么，那些妃子们施舍下的财务也是赏给我故事中编制的女孩儿。
　　依旧是一身白衣，仅着其而来，不携余而去，活得多潇洒。
　　可是，我似乎，还做不到那份潇洒。
　　洁若凝脂的白玉瑟兀自静卧于朱漆嵌铁玄纹案上，更衬得它流幻之下的淡然，它的沉寂，它的处事不惊——
　　而我，多想像它一般。
　　我多少次想习得它的习性，却总也做不到那份冷静与漠然。
　　就像现在，凝视着那玉瑟边角处龙飞凤舞的‘郇’字，一笔一划，极尽苍宏，牵连的笔迹铁索般缠绕着我，欲罢不能，解脱不得。
　　我不知该怎么做。
　　音嫧走过来，我竟没有注意，心中凌乱不已。
　　“千郇，暗处身怀武技的侍卫丫鬟我都解决了，剩下不到十五人都被我支去操办事务。今天是除夕，马上就到子时了，大家都在守夜，我对他们说你略感不适，已经睡下，让他们不要来打扰你。”
　　“那音嫧你不见了他们不会怀疑吗？”
　　“没事儿，他们主要是看着你，我无所谓。只要出了这宫廷的结节，他们就没能耐找到我们。我们尽快，若被发现了禀报给夜阏城就没法子了。”
　　我跟着音嫧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抱起了案上的玉瑟，仿佛抱住了生命一般。回头望了望那原封不动的嫁衣，在晦涩的阴暗中散放着灼目的光晕，却带不来希望，然后回头，永不向后看。
　　音嫧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快走吧。”

　　夜阏城伫立于飞檐之上，无言的望着这浩渺的夜空。
　　原有些烦躁的情绪平复了些。
　　他有些诧异她的回答，原还以为她会再挣扎一番。
　　这些不重要，他在疑惑心中的感受，除了得意后，居然还真有几分欣喜。
　　她就这么特殊吗，值得他为她产生爱意？
　　这又怎么可能？
　　他承认他是一个无情的人，喜欢将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放浪形骸，却从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他的心，是上锁的，是被囚禁的。
　　他不爱任何人，对所有人都不会放下戒心；不会泄露丝毫心绪，永远不会暴露出弱点；他桀骜不驯，如猎豹豺狼般狂野狠戾；如冰刃般冷漠，赤炎的烈火都会被凝结。
　　他怎会爱人？这份莫名的爱意又能持续多久？
　　微薄的情感，撼不动他的心肠。
　　只是一束还是战栗的火花罢了，很快就会熄灭的。
　　得到过的东西，就没什么新奇的了。
　　恍然，他看见那白衣的身影。
　　他从未感到如此的愤怒——
　　她不是答应了他吗，她怎能违背誓言！
　　夜阏城指节发白，紧紧攥着手中的玉箫，面具般的脸上出现了裂纹，眸中愤恨的火舌如燎原一般点燃了双目。
　　他僵硬的抬起手，将玉箫凑在唇边，湍急的曲调如狩猎的毒蛇，滴淌的毒涎像甘甜的泉水般无害，魔戾的乐符幻化做暗夜的使者，通透着淡淡的荧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俯冲向那摸白色的身影。
　　“真不乖啊，我的后，连出逃都着白衣，怕我找不到你吗？”
　　云淡风清的声音不知需要他多大的克制，手中的玉箫仿佛要被他碾碎，指甲深陷进肉里，留下一道道尖锐的印迹。
　　陌绎波澜不惊的望着夜阏城，心中却震动不已——
　　千万年来，夜阏城脸上从未出现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神情，他早已忘却夜阏城除了那一尘不变的冷漠与玩味还会有怎样的变现，他跟随了他那么多年，知晓夜阏城并非天性如此，只是看过了太多苍凉而沉淀出来的把持。
　　那个叫莫千郇的女子竟有这般能耐，真是让人敬佩。

　　我疾步紧随着韵音，她对阡胤王宫的地形已了如指掌。
　　手中玉瑟散放着谈谈的流光，却无法平息我心中的不舍与惊恐。
　　忽然，我听见苡咛扑来时卷风的呼啸，之后是抑制的呻吟，我恍然回头，入目的场景已是触目惊心——
　　那散放着柔美的，摄魄的，润泽的光线，如星际中浩渺银河般的纽带状光华，紧紧的锁绕在苡咛微弱的魂魄上。
　　那美丽的曲调愈发显得狰狞，狠戾的缠绕着苡咛娇弱的躯体，魂魄的光华逐渐暗淡，如薄雾般显现出朦胧的氤氲，如镜像般呈现出恍惚的幻影。从纤细的脚踝开始，逐渐涣散。
　　“苡咛！”
　　我飞奔过去，试图抓住她驱散的精魄，却恍如穿梭过流淌的水。无尽的恐慌如沼泽般将我吞噬，我愈发感到窒息的恐慌，泥泞的泥沼扼住了我的喉咙。
　　“千郇，音嫧，你们快走！”
　　“苡咛，苡咛，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音嫧，不要哭，”苡咛的手轻抚上我和音嫧的脸，明明应当毫无只觉得，我却感到了一丝单薄的温暖。
　　“千郇，音嫧，谢谢你们，这些日子陪了我这么久……我，很开心……真的，这几百年来，从未这么开心……”
　　“苡咛！苡咛，苡咛，苡咛……”
　　我虚弱的跌坐在地，音嫧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而面前的光晕早已暗淡。
　　那个穿艳红嫁衣的女孩儿；那个受尽磨难的魂魄；那个一生一世只爱那个皇哥哥，而因此做下的牺牲或错事的小公主；那个许愿下一世，下下一世，永生永世，只和那一人在一起在一起的倔强孩子……
　　现在的你，是不是和你的哥哥在一起了呢？
　　“千郇，千郇……你，你不要这样，想哭就哭吧……”音嫧已是泪流满面，她拥着我，我感到肩上一片湿热。
　　“……音嫧，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我不该这么做的……我违背了对他的话……他在惩罚我……”
　　“千郇，千郇，不是这样的，你没有做错什么，什么惩罚啊，没有惩罚，你没有做错事……”

　　“呵，陌绎，你看，我的后真是感性，连离开都搞那么大动静，盼望着我去找她吗？”
　　“……主上，需要我，将其制止吗？”
　　“算了，让我的后出去走走也好，就让我，等她回来。”
　　“是。”

　　“小姐，音嫧！你们怎会在这里？”
　　我震惊的抬头，看见酯鸢提了盏雀纹凤祥琉璃宫灯，满脸诧异的望着我们。
　　音嫧泪眼婆娑的与我对视一瞬，她点了点头，征求我的意见，我迟疑一下，也极浅的点了点头。
　　“酯鸢，我和千郇要离开。”
　　不出所料，酯鸢大惊失色，手中的琉璃宫灯坠在地上，竟没碎，但烛光已熄，我看不出酯鸢的神色。
　　恍然间看到她屈身委地，求我们带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