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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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大镖局在江湖上鼎立了几十年，前任总镖头卓东来身故之后，当时的少主卓墨白顺理成章地成了大镖局的新主人。
然而大镖局前任主人的院落“紫气东来”却一直空着。
但每年中秋，卓墨白却总是带着一壶从西域而来的葡萄美酒来到紫气东来。也不进屋，就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一夜的月亮。然后再临走的时候，起身将壶中的酒倒在地上。
一晃十年，当初跪在棺前痛哭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一个英俊的青年。他沉默寡言，爱着白衣，爱喝茶，却从不喝酒。他剑快如闪电，却很少伤人。他为人仗义豪爽，颇为江湖人尊重。总之，大镖局在卓墨白的管理下，一切井井有条。
这天，又是中秋。卓墨白照例拿着一壶酒，走出了大镖局。
“十年了，大镖局看起来竟一如从前，就连门前的一草一木都好像没有改变。”一抹紫衣立在茶楼的二楼栏杆旁，看着对面大镖局的大门，绣着“大”字的镖旗高高竖起，在门前的秋风中翻动。
“是的。”一个白衣男人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目光里是几分温柔，“起风了。别总站在窗边。”
卓东来笑了，他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走回桌旁坐下。杨戬已经将斟好的酒杯递到他的面前，卓东来一饮而尽。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卓东来叹道，“已经十年了。”
“他出来了。”杨戬忽然道，他的视线落在从大镖局走出的一个青年人身上，那个青年人穿着白衣，手中拎着一壶酒。
卓东来没有说话，他看了那个青年一眼，笑道：“我突然觉得他长大了。”
杨戬笑了：“你别忘了，现在他已经年近三十，不是小孩子了。”
圆月高挂，皎洁的月光如同给紫气东来蒙了一层白霜一般。那一片月光中，卓墨白一袭白衣，显得万分落寞。
卓墨白一手扶着额头，他有些疲倦地坐在石凳上。八月的长安，微凉的夜色，卓墨白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口气，天还没亮，但是他第一次感到厌倦了。
卓墨白从不喝酒，可是今晚他忽然很想喝酒，他伸出手去，酒壶近在咫尺，然而他却捞了个空。
卓墨白的警觉从未如此低过，本能中，卓墨白已经飞身跃出数步，拉开一段安全的距离。然而当卓墨白站定之后，他却愣住了。
十年的时光恍若从未流失，就好像他还是个少年。他的父亲卓东来，身着一身华美的紫袍，在院中落了满身的月光。
卓东来的手中拿着卓墨白带来的那壶酒，他的眼睛里是若有若无的一抹笑意，然而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已经泄露了他心中此刻的愉快。
杨戬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酒杯，递给卓东来。卓东来在石凳上坐下，将杯中斟满了酒，缓缓递至唇边，再缓缓地喝下，一滴不剩。
卓墨白早已看得呆住，他仿佛看着镜花水月般一动不动，仿佛生怕他一动，眼前的景象就烟消云散。
杨戬在卓东来对面的石凳上落座，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笑道：“这酒的味道，倒和以前在你这里喝得一模一样。”
杨戬的一句话，让卓墨白才晃过神来。他不敢相信地低声道：“……父亲？”
卓东来微微点头，看着卓墨白道：“坐。”
卓墨白这才走过来坐下，突然，他露出几分痛苦之色。杨戬脸色微变，猛地抓住卓墨白的手，只见卓墨白的手心鲜血正汩汩涌出。
“你做什么？”杨戬喝道。
“我以为……我在做梦。”卓墨白抽回手，突然站起身，撩起衣袍跪在卓东来的面前，声音都在颤抖，“父亲！”
卓东来一直盯着卓墨白，他的每一个动作卓东来都看得一清二楚，卓东来的眼神复杂。于他而言，他未见卓墨白只有十天，可是对于卓墨白来说，却已有十年。
“这些年，辛苦你了。”卓东来叹息一声，伸手扶起了卓墨白，让他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父亲，您当年……”想到卓东来不想说的，他从来也不想听到别人问，卓墨白欲言又止。
“想要达到一个目的，就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卓东来饮尽杯中的酒，道，“我想你一定明白。”
关于那些事情，卓东来不愿多说。卓墨白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明白了，他抬起头看着卓东来，眼神很坚定：“我明白。虽然我并不完全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相信父亲您这么做一定有您的理由。”
卓东来的眼睛里有了笑意，他看着卓墨白替他斟满一杯酒。卓墨白敬了卓东来一杯酒道：“父亲，夜深了，您早些歇息吧。”
卓东来略略点头，卓墨白站起身，向杨戬拱手行了礼，这才离开。
“进屋吧。”
等卓墨白走远了，杨戬笑道。
踏进紫气东来，卓东来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愉快了不少，他走到榻旁，将紫貂裘的外袍脱下放在一旁，顺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
“从下午到现在，你已经喝了太多的酒。”杨戬压下卓东来手中的酒杯，低声说。
卓东来抬头看向杨戬，笑道：“如果你的真君神殿多备一些这葡萄美酒，我就不饮这一杯。”
杨戬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收回了手，在榻的另一边坐下，看卓东来缓缓地饮尽杯中的酒。
“其实，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卓东来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神暗淡下去，“杨戬，纵使你是神仙，有些事情还是无法做到。就好像——”
“东来！”杨戬突然怒道。
“好，我不说。”卓东来放下酒杯，走进里屋。里屋的灯火一直亮着，当卓东来在床上躺下的时候，杨戬才走进来。
在卓东来留出的地方躺下来，杨戬显得很疲倦。闭上眼，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一直到耳边有呼吸的热气，杨戬知道是卓东来靠了过来，但是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感觉到卓东来的手搭到腰间，紧接着就往下滑去，杨戬终于忍不住抓住他的手道：“东来，夜深了，睡吧。”
“可是，我毫无睡意。”黑暗中，卓东来低声道，“杨戬……”
“扑”，一声轻响，灯火灭了。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中，黑暗中，有呼吸声渐急……
卓东来一向起得早，天色才微亮的时候，他就已经起来了。
杨戬还在睡，卓东来的动作极轻，他穿着亵衣披着袍子赤脚走到厅中。桌上有酒有茶，但茶是冷的。
卓东来在榻上坐下，缓缓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口道：“钱程。”
话音落了，卓东来才忽然想起，现在已过十年，钱程就算还留在大镖局，又怎会出现在紫气东来。
饮一口酒，才露出一抹嘲讽地笑，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紧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钱程恭敬地站在门口，一如以前，只要卓东来需要他出现，他就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出现。
卓东来静静地看着钱程，钱程看起来除了苍老一点，其他的都没有改变。他恭敬地走进来，一直走到卓东来的面前。他走得很慢，看向卓东来的时候，眼圈竟有些微微泛红。
“卓爷。”钱程行礼道。
卓东来坐在榻上，缓缓地喝着酒，听钱程将这些年的事情一一道来。听着钱程讲卓墨白在江湖上如何艰辛地维系着大镖局，直到他真正可以确保大镖局在江湖中的地位。卓东来的眼睛里始终带着几分笑意，他静静地听着，一直到钱程说完。
“看来，墨白已成气候。”卓东来看向钱程，他重新取过一个杯子，斟满酒，递出去。钱程忙上前双手接过。
“难为你对大镖局忠心耿耿了这么多年。日后墨白还需要你多提点照顾。”卓东来说着，举起杯子道，“这一杯，我敬你。”
钱程受宠若惊，双膝跪地，声音都有些颤抖：“属下誓死效忠大镖局！效忠卓爷和少主！”说罢，一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
卓东来慢慢地喝下杯中的酒，笑道：“去吧，如今大镖局的主人是卓墨白。你现在也不应该出现在紫气东来。”
钱程看了一眼卓东来，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低头道：“是。属下遵命。”说罢，转身离去。
一直到钱程走得很远了，杨戬才从里屋走出来。他在卓东来旁边坐下来道：“东来，怎么听你的口气，竟好像不打算见墨白似的。”
“见与不见，已没有多大区别。”卓东来有些疲倦地阖上眼，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道，“杨戬，回去吧。”
当卓墨白赶到紫气东来的时候，卓东来和杨戬已经不在了。桌上还放着残酒，床上的被子还未叠起。一切看起来仿佛卓东来只是出去走一走，但卓墨白听到钱程所提到的早上的事情后，就知道卓东来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天，卓墨白大醉了一场。他伏在桌上，胡言乱语着，钱程命人扶他回去时，墨白抓住他的袖子笑着说：“江湖人人畏惧父亲，我也曾怕他，但我知道……我知道父亲他是真的对我好……不然，他何必回来？你说对不对……对不对？”说到最后，笑得流出了眼泪。
“总镖头所言极是。”钱程低声道。
“可是……以后我真的没有父亲了……”卓墨白紧蹙着眉，语气中透着绝望。
曾经，卓东来就是他的天，他最尊敬的人。他站在那个人的影子里，一天一天成长，他渴望有一天，自己和那个人并肩，渴望有一天，那个人赞许地看着他。可是，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只剩下了孤独一人。
浩瀚云海，一望无际。云朵间偶尔透出几分凡间的景象，远远的只能看见一片绿色，也看得并不真切。
卓东来站在真君神殿前面，静静地看着扶栏外的一片云海。
“为什么不多留几天？你不是很挂念墨白吗？”杨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和卓东来站到一起。
“已经见到了。”卓东来叹了一口气，看向杨戬，“对于这些事情，我一向看得开。杨戬，我希望以后你也和我一样，能看得开。如果哪一天我死了……”
“不，你不会死！”杨戬突然抓住了卓东来的手臂，低声而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东来。只要我还活着，你永远都不会死。”
卓东来的眼中露出一点温柔，他伸手拍了拍杨戬的手，笑道：“我的酒，你带来了吗？”杨戬蹙眉，却还是轻轻点头。
“走吧，陪我喝一杯。”卓东来负手向真君神殿走去。
抬眼看见真君神殿的匾额，云雾中，匾额看得并不清楚。
卓东来无声地叹息。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