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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安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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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他还是习惯待在长安,纵使这个长安没有司马超群。但是,却依旧有着大镖局。
依旧是紫气东来,依旧是那个庭院。庭院中的一花一草一木都一如从前。
卓东来穿着一件紫色的袍子,华美而舒适。他的发梳得很整齐,束在脑后。用一个银饰固住。
他端着一杯葡萄美酒,斜倚在榻上,慢慢地喝着杯中的酒。紫红色的酒液在透明的水晶杯中晃动,折射出诡异诱人的光芒。
轻烟从香炉中缭绕而出。然后香气便在房间中缓缓地扩散开来。让人不觉心神宁静下来……
这房间中所有的东西,都未曾变过。就好像依旧如同百年之前的那个紫气东来。
紫色的幔帐,紫檀木的榻,还有那用来喝葡萄美酒的水晶杯。
有些记忆,就算有时间的沉淀,也无法磨灭。
无论在何时何地,一个人只要是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成功。那一定要将自己所擅长的,发挥到最大的程度。
而卓东来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当两年前卓东来的大镖局在江湖上渐渐地成为主导的时候,江湖中人也曾议论过这个由一个刚过弱冠的年轻人领导的大镖局和很久以前曾经鼎力江湖的大镖局是不是有着微妙的关系。
但是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想到。昔日大镖局的旧主,又回来了。
卓东来饮尽杯中的酒,然后缓缓地叹了口气。眼中露出疲惫的神色。
中午约了兴元钱庄的老板谈一笔生意。看看时间也该出门去了。
马车在街上辘辘而行,卓东来依靠在车厢的软垫上,闭目养神。
过了片刻,扬手挑了车帘看看到了哪里。却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正向远处的街角走去。那人转了街角,看到的只是一个侧脸。却让卓东来心中不由得一怔。
甚至不及叫停车,卓东来便已经跃下马车。
远远地,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虽然并不能和记忆中的白衣少年完全融合,却依旧是让人刻骨铭心的深刻。
卓东来穿过人群,向那白色身影走去,走的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
似乎感觉到有人跟随,那白色的身影转过了身,瞥了一眼人群。微微停了片刻,但是又转过头去。就在他转过身的一霎,他的身形忽然消失在这热闹的集市中……
夜幕降临时候,卓东来回到了他的紫气东来。
他并没有向平时那样,先坐在榻上喝一杯酒。而是进了内室,立在镜前,端详着自己的面孔。
镜中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但是他的眼睛却好像已经历尽沧桑。沉淀着时间累积出来了狡猾和犀利。
然而这会儿卓东来眼中是隐忍的神色,许久,他忽然猛地一拳砸在铜镜之上。一丝鲜血顺着凹进去的镜面缓缓流下……
卓东来闭上眼睛,司马超群的影像在脑中已经渐渐模糊。然而,一个少年的影像却逐渐清晰起来……
上天让他两度轮回,却偏偏没有消去他的记忆。
这世间最痛苦的,便是想忘却忘不掉。
卓东来知道,这是一个诅咒。一个残忍可怕的诅咒。
*
数千年来,杨戬第一次觉得如此的难过。
就算是千年之前,他无力救出母亲的时候,那种痛都不及现在。
曾经他最疼爱的妹妹,捧在手掌心的妹妹。现在他却亲手伤了她,而且伤的如此之重。怕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方才又去了一趟华山,在那已经毁损的庭院中小坐了片刻,看着那废墟般的小院,心中难免升起不忍。临走前,将一切的事物复原成原来该有的模样。可是,当一切都恢复了的时候,却更显得凄然。
因为杨戬知道,他和杨婵之间几千年的兄妹情意,恐怕就此难以复原了。
离开华山之后,杨戬并没有急着回天庭。而是缓缓地踱步,漫无目的的走着。
反正天庭也是个清冷所在,毫无半点情谊。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是坚毅的神色。杨戬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和杨婵相处的情形……
三妹,二哥会救你出来。不是只让你活着,还会让你幸福快乐的活着。到那时,你若还不肯原谅二哥,那……
杨戬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那又能如何呢?他不知道。
不知不觉间,进了长安城。一直到在那热闹喧嚣的大街上驻足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竟走了这么远。
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远远地看见一抹紫色的身影站着。就好像千年之前,他站在远处看着他。
杨戬微微摇头,回过头去。他已经死了,那个叫做卓东来的人已经死了。就在千年之前,就死在他的面前。
就算那是卓东来的转世,但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便又是一个新的灵魂。他的记忆中已经不再有他,他又何苦去平添烦恼?
杨戬微微阖眼,扬起嘴唇。纵使千年之前,他对他有所依赖。但现在,他的处境已经不容许他和任何人有关联。
微扬手指,身影消失在尘世之间。
局已经布下。每一招每一子都必须按照计划来走。半点的失误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千年前他没能做到的事情,在这千年之后,他必须做到。
而这次,他决不能如同千年前母亲出事时那么冲动。不能让母亲的悲剧重演。
她是他最心爱的妹妹,也是这时间唯一的亲人。就算付出性命,他也必须护她周全。
杨戬坐在椅上,似乎陷入了回忆。几颗明珠泛出柔和的光辉,将神殿照亮。
许久,墨扇在手中展开,轻摇。
杨戬的眼神冷了冷,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玉帝,王母,天条。我们的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
有些记忆,纵使是千年逝去,也如昨日般刻在心底。不经意时,便会想起。
记忆越漫长,人也会因为承载了太多的记忆,而显得越发的冷漠。
不过,卓东来向来是个冷漠的人。
就比如现在,他手中的刀只一瞬间便贯穿了前面一个中年男人的咽喉。
他的刀极快,那中年男人的剑才只拔到一半。便已经死了。临死前瞪大着双眼看着卓东来,就好像看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事情。
是的,二十岁的年轻人鲜少能找出如此的身手。只有卓东来自己知道,那些藏匿在心中的记忆让他的武功如飞一般的猛进。
卓东来没有拔出刀,而是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那中年男人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卓东来瞥了一眼尸体,然后转身便走。
夜色如水,月光如纱。
紫气东来里的烛台上燃烧着上百只蜡烛,将整个房间照的明亮。
门并没有关,有风闯入,翻卷起紫色的幔帐。烛火随风而动,许久才静下来。
卓东来依旧倚在榻上,手中是一杯葡萄美酒。
将水晶杯递到唇边,缓缓地饮一口酒。然后便想起今天死的那个男人。
那是个叛徒,大镖局的叛徒。卓东来最恨的便是背叛,所以凡背叛者,他皆亲手诛之。
卓东来喝着杯中的美酒,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少年。
千年了。从他的灵魂被瑶姬救下推入轮回至今,已经有千年。虽然于他只是两世的轮回。
世间的传说中,昔日的少年已经成了众人信奉敬仰的神。
他离开时,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卓东来叹了口气。千年了,应该足够那个孩子将自己忘得彻底。
“清源妙道真君……”卓东来饮尽杯中的酒液,缓缓地念出那个名字,“……二郎神……杨戬。”
这千年以来,记忆中唯一的暖意,便是那孩子阳光一般的笑容。
风吹散了屋中檀香的气息,微凉的空气中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
卓东来微微闭目,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小院……
杨府的院子里,种了许多的桃花。春日时候,桃花便盛开满园。
卓东来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已经有两年。现在,已经不再陌生。
一年前,江湖中新出了一个杀手。没有姓名,人们都叫他“紫气”。这个杀手从不露面,只在约定的地方取了银子和名字,然后再将死人的头颅放回约定的地点。
他的地点从不会变,但从来没有人见过他长的什么模样。只知道是紫衣紫袍,紫巾蒙面。
卓东来坐在小院的树下,喝酒。酒是最好的葡萄酒。
这一年来,他以武师的身份隐匿在灌江口最大的善人,杨天佑的杨府。然后在暗中做着杀手,卓东来用一个月的时间让江湖中人肯用重金请他杀人。
卓东来喝着酒,微微闭目。如此,很快,他将有足够的本钱去经营他的生意。无本生意,杀手则是一个可以暂时从事的很好的行业。
午后的阳光微热,透过层层树叶漏下斑驳的光影。
微风过处,光影摇曳。
卓东来住的小院中平时鲜少有人来,然而现在却有一个少年正怒气冲冲的走进来。
“你可以不要再杀人么?”
“为什么?”
“娘说过,因果轮回终有报!”
“我不信因果。”
那少年不语,看着他许久,似是生气了:“不行,你必须答应我。”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那少年:“我为何定要答应?”
少年想了半晌,似乎想不出答案。最终有些恼怒道:“因为是我说的!”
看到少年有些恼怒的面容,卓东来不禁有些失笑。但是笑罢,心底生出的却是怅然。
他看着少年道:“杨戬,这世上并没有你娘想的那么公平。”
一抹阳光照在杨戬的眸中,泛出湖泊般的光泽。然而杨戬却满眼的怒意,他看着卓东来道:“我娘从不说谎。”
卓东来也不辩驳,只取过旁边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饮下去,才看着杨戬道:“那是因为你们未曾受过苦。杨戬,你还是个孩子 。你不会懂得。”
杨戬怒道:“我十二岁了,不是小孩子!”
卓东来站起身,也不搭理他,径直的向屋中走去。
杨戬也跟了过去,略显稚气的脸上,是一抹坚决之色:“你必须答应我。”
卓东来走到屋中,坐在桌边继续喝酒。却不说话。
杨戬依旧不依不饶道:“先生!”
卓东来被惹得有些不耐,瞥了他一眼道:“除非你给我一个足以让我停手的理由。”
杨戬坐在对面,咬了咬嘴唇,许久才道:“我不想你死。”
卓东来有些微怔,停了手中的酒杯。这一年来,杨蛟和杨婵都畏惧这个性格古怪的武师。只有杨戬是个例外。
而在卓东来的记忆中,以前到现在,从未有人说过这句话。以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再等着看他死,看他死的凄惨,死的痛苦。似乎这样才能让他们觉得愉快。
缓缓地抬手将酒倒入口中。卓东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他知道杨戬之所以如此说,只是因为他们长时间的相处,让他产生了一种依赖。
一个男孩子,在幼时是需要一个可以让自己崇拜的父亲。
杨天佑是个好父亲,是个慈父。但虽然能给杨戬宠爱,却没有那种足以让孩子崇拜的气势。
或许是卓东来的冷漠和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让杨戬觉得他很神秘。杨戬看不懂这个人,但是却知道他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于是,下意识的便想要靠近他……
卓东来放下酒杯。杨戬依旧看着他,似乎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卓东来叹了口气,他看着杨戬道:“你不用如此看着我。因为我不会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杨戬皱着眉问道。
“若你在了解我是个怎样的人之后再说这话。我或许还会考虑。”卓东来淡淡道,“但是现在,我的答案只有‘不可能’。”
风停了,桃花的香气已经重新被檀香所取代。
卓东来慢慢地喝完最后一杯酒,看着那敞开的门,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再后来,还不等他再问及这个问题。他便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