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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民国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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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夜深了,咱们来喝杯酒暖暖身子,算是我请了。”
掌柜的让伙计先回去,自己提了一壶酒,坐在了邵青的对面。
他给两人都满上酒,道:“先生在想些什么,”
邵青不会喝酒,但也不好拂了掌柜的好意,端起酒盏浅浅抿了一口,陌生的呛辣刺激着味蕾,让出口的话也仿佛带了一种微醺的醉意,若是作为酒后的胡言乱语,似乎就好开口了一些:“ 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群雄逐鹿,但是,苍生何辜 ?那只鹿,又何其无辜? ”
掌柜的将手拢进袖中,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笑了:“先生是文人,这话说的精妙,某虽不能为君解惑,但所谓高才疾足者得其鹿,世事如此,无常乱法之后也总该出现一个掌舵的,至于无辜不无辜的,呵,乱世中人,谁不无辜?可毕竟也是由众人才掀起的乱世,谁又敢说他无辜?”
夜渐渐的深了,茶馆之中,只有两人这里还亮着烛火,跳跃的火光在魍魉暗影中挣扎,固执的照亮一方桌案。
酒馆掌柜眼中映进火光,说出的话,在这动荡的时代,像是固执的飞蛾,一点点冲撞着禁锢烛火的纱笼,只要冲撞开来,填身进焰火,就会有一簇更明亮的光芒出现,尽管稍纵即逝,可万一……星火燎原了呢。
掌柜是个极为健谈的人,他喝着酒,给邵青讲述着家国大事,从秦皇汉武讲到宋元明清。
“后来,满人入了中原,坐了龙庭,汉人就成了下等人,可惜风水轮流转,现今这世道彻底乱了,呵,满人也被轰下了台,大先生的三民主义刚出来,就又有一个要做万岁的,也真是痴心妄想,从古至今,哪个真正万岁了?”
酒杯在手上转了几圈,没有再入口,邵青心想,怎么可能万岁,帝王台,从一开始,就被踩裂了。
那头神鹿,也再也没有登上去过。
天下王权,王权天下,哪一个都不好得。
邵青沉默着,看着掌柜的从袖子里抽出一份折的齐整的报纸,上面印的正是《二十一条》的内容。
虽然当时日寇有言道民国政府不可将此内容泄露,可是,袁还是让报社将内容复印出来,如今整个北平城风雨飘摇,无数有志之士都在谈论此事。
可在邵青看来,这人一生毁誉参半,可在国家领土之上,分明已经竭尽他所能。
可是这样的评价却是邵青站在这段历史的最高处以上帝视角在评判,因为他知道结局。
但对于这个时期的人们来说,这个人,却是做的远远不够。
因为没有人能告诉这个时代的人,怎样做是最好的,他们只能自救,苦心孤诣,却在列强的逼迫之下节节败退。
弯路太多了,唯一正确的路曲折险阻,其上还被荒草覆盖,荆棘遍布,众人只得徘徊在对与错的边沿,脚踩着前人的血迹,一生悬命,。
死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拿多少条命才否决一个个不可能,最后清除杂草兢兢战战的踏上最后正确的道路。
“二十一条,这是寇人妄图掌控我国的阴谋。”
“如今才发现,百无一用是书生,恨不能有一身的本事做一番大事。”
“明明在汉人统治的时候,也有明君,也有盛世,可现在,怎么就……这样了……。”掌柜给邵青填满了酒,他醉眼迷离,话也说的断断续续。
“会有的,”邵青第一次喝酒,喝的有些醉了,听着掌柜的话,不由得凝视着杯中自己的倒影,似乎是想从这副陌生的面孔中寻找出与二十一世纪的自己的相像之处。
“什么?”掌柜的喝酒如饮水,不一会儿就喝下了小半坛,没有反应过来邵青的话。
“汉人的盛世,会有的。”邵青眼里有些朦胧,嘴角噙着笑,一字一顿的说道。
“呀……”掌柜的像是在感叹,静默了一会儿,他抚掌大笑起来:“今日,与君相谈甚欢,君心知我意啊。”
他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许是过于欢喜,因此呛出了泪水来,说:“许久未有这般高兴,让先生见笑了。”
邵青摇头,酒影之中,那张并不属于他的面容逐渐模糊,
邵青从未来而来,他知道,所以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掌柜的并不知情,他是真心期盼这样一个盛世。
于是,邵青的一脸笃定,让掌柜的心生欢喜,交谈间也更是推心置腹。
夜渐渐深了,邵青打算走了,他不等了,没有人会再来了。
掌柜借了一个灯笼给他,将他送出门,夜里的凉风吹拂到脸上,邵青顿时清醒了许多,他走出几步,回头对身后的掌柜表达了谢意,掌柜的在屋里笑的和气生财的样子,对着邵青拱了拱手,说:“先生路上当心,地上的石土只有夜里最多,就算污不了袍子,咱们也莫要咯了脚,用灯照着,要看着路呢。”
邵青点头,再次拱手道谢。掌柜这才进门落了锁,他走到后院,有人等在那里,递给了他一张纸条后从小门走了。
他低下头,慢慢捻开卷成小棒的纸条,看过后笑的有些凄凉,轻声说:“那位先生等了一日,等不到了。”
他走进屋子,烧了字条,躺在床上,又是一夜辗转难眠。
清晨的时候,城门口已经堵满了人,对着城墙上挂着的尸首指指点点,邵青提着那盏熄了烛火的纸灯笼,愣愣的仰头看着被高高挂起的人。
“昨夜总督府的警笛响了一夜,终于抓到这歹人,然后将他吊在城门,以儆效尤。”有人这般告知不知情的他人。
邵青盯着那具伤痕累累尸体看了一会儿,低下头,转身离开了,蜂拥而来的人把城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只有邵青一人逆行而去,摩肩擦踵,邵青走的艰难,得了几声抱怨也全然不放在心上,他始终一言不发,脚下踉踉跄跄,眼底尽是阴霾,纸灯笼随着手腕的颤抖不断摇晃,邵青收紧了手掌才没有让它被人挤落。
终于穿出了人群,邵青脚下一错,险些摔倒。远处一位不断张望着四周的布裙女子见到他,连忙跑过来,正巧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脸担忧:“你昨夜去了哪里?为何不回家?”
邵青想了想,他好像在街上满无目的的走了一夜,
他看着显然是这具身体家人的女子,安抚的笑了笑,对那女子说:“我困了,扶我回去吧。”
他说完就闭上眼睛倒了下去,而在他倒下去的时候,手腕处的红绳也消失了。
他只是未来世界的一个游魂,却总算有了一件事物永远跟随,即使,这是他人所赠,他并非物主。
那人背对幽冥,将红绳递给他:“我时日无多,曾散落人间三分神力,往你能收回些许,让我多留存一段时间。”
这三分神力被他放在残破的帝王台上,守护着历代王朝,终于在最近百年,消耗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