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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的开始 ...
秦失其鹿,天下人共逐之,于是高才疾足者先得焉。 《史记淮阴侯列传》
“船家,有客喽。”
芦苇荡,邵青停下长蒿,寻声往岸边挥手的几人看去。
寻常的长袍马褂,可穿在这三个人身上,倒是比之一般文人更显儒雅几分。
天闷热的很,似乎是在酝酿一场大雨。
邵青划船至岸边,领三人上船的时候却因为不慎崴脚,险些让自己落入水中。
一只手适时出现在他的身后,使了巧劲扶了一把,这才让他站直了身形。
随即,一声笑语传入耳中:“小娃娃,小心点喽。”
后背上宽厚的手掌离去,邵青却愣在了原地,他转身看着眼前之人温和的面庞,怔怔不语。
应该说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却比从书上得来的只言片语更能让邵青明白这个人的魅力所在,一身普通的长衫,观之可亲的面庞。
或许是南方人说话总是软和一些,听在耳中总有一种温吞的感觉,这便是这个人带给邵青的第一印象了。
同行的两个青年已经上了船,回头道:“先生快上来吧,这样的天恐怕有大雨,再晚了,路难走。”
温和的男子上了船,与同行的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坐进了船舱。
小船离开渡口,向河水中央驶去。
“这位先生可是姓周?”邵青忽而开口。
“你怎么知道?”其中一位青年摸了摸后腰处,眼神疑惑而警惕,偏偏脸上笑的亲切,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声音爽朗,笑吟吟的问道:“你认识我家先生?”
邵青撑开长蒿,没有回头,随口道:“因为母亲姓周,刚才听您三位交谈时提及到了这位先生的姓氏,便觉得亲切几分。”他转头,一脸真诚,状似困惑:“可是我刚才听错了?”
青年依然将手插在后腰,笑的开怀“你听的对着呢,我少年时经常在这地界跑商,小兄弟看着面善,是哪家的?兴许咱们以前见过了说不准。”
小船即将靠岸,邵青撑着长蒿仰头观察着天色,果真是要下雨了,乌云都聚了过来。
“是镇上卖饴糖的那一户,这小镇也就这么一家,在这镇子上卖了十几年了,我爹做的饴糖比那县城里糖果铺子的洋人师傅手艺还要好。”
青年端坐在船舱内,对着周姓先生点头笑了笑,转头看向背对着三人的邵青,语气爽利,“原来是赵家的儿子,我之前在你父亲那里买过饴糖,确实好吃,之前觉得你面善还真不是我眼拙,原来是因为见过你父亲。”
邵青摇头,“这位大哥想必是记岔了,我爹姓徐。”
“哦,是姓徐,我这记性越发差了,小兄弟莫怪。”青年连声说着抱歉,邵青连忙摆手,笑的腼腆,说不妨事。
另一个面容严肃的青年没说话,倒是之前那位周姓先生温声附和道:“改日再来可以尝一尝你家的饴糖。”
“哈哈,先生既然想吃,那咱们就下次再来。”青年笑着回应。
“这次离开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来。”面容严肃的青年如此道。
“会回来的,”周姓先生抬眸看着河岸上,被大风压低的一丛丛芦苇,这般坚决的道。
“我可以让我爹给你们算的便宜些,”船平稳靠岸,邵青听着他们的笑谈声,仍旧笑的腼腆而羞涩,亦然一个单纯朴实的乡村少年。
天空终于落了雨,落在船篷之上,溅起水花,叮叮咚咚,落在下船的三人脚边,晕开沙尘,却是悄无声息。
三人付了船钱,撑开伞,冒着风雨离开了,隔着雨帘,只给邵青留下了三道宽阔的背影。
“下雨了”邵青抬头。
他的梦该醒了……
“邵青,邵青……醒醒……”
邵青从梦中醒来,同桌正奋力给他使眼色,见他睁眼,小声道:“叫你回答问题呢。”
班主任的声音适时响起:“邵青,回答一下这位领袖的字。”
邵青站起身,看向黑板,那上面写着一个人的生平事迹。
是了,那个年代,文化人都爱给自己起一个字。
虽说睡了一觉,但这个问题确实不难,邵青道:“字翔宇。”
“很好,请坐。”
邵青坐下后,被同桌钦佩的眼神惊了一下,尚未开口,便听他道:“邵青,你厉害了,整堂课一直在睡,还能回答出来。”
“运气好,上课前预习过了。”邵青道。
同桌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专心听讲去了。
邵青低头打了一个哈欠,目光落在课本上,眼底沉浸着怅惘。并不是因为预习才知道的,那个人,字翔宇,绍兴人。
绍兴这个地方,酿酒也酿人,酒,酿就了醇厚,人酿就了伟岸。
方才的梦,就算现在清醒着也依然清晰地记着。
那三人正在开辟一条蜿蜒而曲折的路,他们将带领着数万人,一深一浅从惶恐逐渐走到安心。
“明天会有雨”同桌在课本上记笔记的时候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邵青下意识往窗外看去,万里无云,想象不到第二天乌云压境的情形。
邵青看过很多场雨,最难忘的,每每都是在梦里。
那些雨,总是下在满目疮痍的国破山河里,攀爬进路人离地最近的袍角里,亦沾湿各人匆忙忙削足才换来的新履。
虽说只是方才短短的一面之缘,邵青却觉得,那位周姓先生却好像是赤着脚从不断坍塌的残垣断壁而来,看过世人眼底隐忍的痛苦后,开始重新丈量各人脚掌最合适的尺度。
他打着伞,只要防得住天老爷,那长衫上,谁敢再溅给他一滴雨?
这样的人,再也不敢祈求世间再有人能出其右。
放了学,邵青背上书包去了一个地方,他要给一个人讲一个梦。
书店的店长,喜欢听故事,还会借给他一方角落等他做一场春秋梦。
在邵青的梦里,最开始的时候,有一头神鹿踏着祥云从九重天踱步而来,顺滑的皮毛。一对重若千钧的角,头颅却始终高昂。
在那时,中原连年战乱,民不聊生。
神鹿站在中原之外,面对着头戴冕旒的猎人,它的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莽原。
温润的眼瞳里,清晰地倒映着围猎者狰狞而贪婪的面孔。
那个梦很长,放鹿的神女从莽原之外缓缓而来,却将缰绳弃于半路,空手站在它面前。
她笑的无知无畏,说:“快走。”
神鹿仰头鸣叫了一声,冲进了广袤而纷乱的中原。
带着冠冕的猎人代代传承,逐鹿中原,都只是为了那对鹿角之上的天下王权。
神女始终不言不语,只是在天际看着它,未曾唤它前来,也不再迈出半步。
花木春生夏长,四季轮回,神女的面上落不下冰霜。
春秋过了几百载,猎人从未停止追逐,杀伐亦无休无止。
天下几经更替,直到,春秋一笔勾勒进山河里的,是一个‘秦’字。
它被困在了方寸之间的帝王台,接受天子供奉。
神女再次来见它,十阶帝王台,神鹿沉默着,她站在人世之外,仍旧笑的无知无畏。
“我就要死了……”她说:“松开绳子,我不后悔,可是诸神不会饶恕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不要悲伤,你身负天下王权,就该受世间帝王的香火供奉,我只是……我只是……来看看你。”
她那么凉薄的天性,连性命都放在心上,在死之前,她来道别。
果真,诸神发怒,她被雷火缠绕,吊在红日初升的那一瞬,一根长戟裹挟着诸神之怒从天而降,从她的胸口穿过,神体连同魂魄,一同钉在了海外蓬莱山巅。
它一蹄踩裂了帝王台,被它守卫的江山,在两任君王之后,绝了后人。
天下裂变,王权易位,星移斗转,四季更迭。
它再次冲出中原,不顾身后数万人的渴求,声嘶力竭的呼唤,头也不回的直奔蓬莱。
邵青在梦里,看着神鹿不言不语,看着它得到自由,眼泪烫染出一条通天大道般的解脱。
仙山蓬莱,一场雨下了二十又七年,山神无奈,只得将山峰削去一半,连同神女的躯壳,一起葬进山底凹陷之地,雨水在那里汇成了千尺寒潭,如今正好封存了她的尸骨。
苍翠青竹围着寒潭层层拔地而起,潇潇竹叶盖在寒潭上空,一丝天光也未泄下。
蓬莱山神将百丈苍石碑拍进青竹林的入口,运指为笔,上书‘霁雨林’。
霁雨林,寒潭千尺,神骨永世封存。
天下再次大一统没多久,正好是神鹿到达蓬莱之时,蓬莱山的雨刚好停歇。
山神告诉它,神女的魂魄碎裂,分为十朵,被他送往了轮回之地,每转生一次,便可回归一朵,十世便可全归。
至于神骨,只能重塑。
而若要重塑,则需往阎罗十殿走上一遭。
两千多年匆匆而过,在经历无数朝代更替,它才从记忆深处回想起自己的名字。
“君侯大人……君侯大人……”
有人这样呼唤着它,无数的人,因为有所求,将它奉上神座,冠上了‘君侯’之名。
它成神之日,独身闯了轮回,又独身回来,除了邵青,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去做了什么,只是在此之后,他修成人形,守护在霁雨林千尺寒潭之处,除却心底深处最执迷不悟的阴霾,再也落不进一丝毫的尘埃,
他只是分出三分神力维持天下王权的更替,却再也没有登上过能将它束缚在方寸间的帝王台,因而,再也没有哪一个王朝能一直统一。
天下分分合合,它冷漠而克制,看着人间战火纷飞,只看不想,只听不问。
一直到,神女的第十世转生,那一个陌生而新奇的时代,因信仰而诞生的神祗,终将会因为越来越少的信仰渐渐消亡。
它时日无多。
它终于下了神坛,决定去寻回她。
它再一次去了地府,这其实是邵青所有梦的起始。
在这个梦境里,男人背对着万丈幽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独独他手上的那朵白莲,干净如初雪,鲜血滴入莲心,沁红入骨,化作一条红绳,飞落在了邵青掌心。
男人对他说了很多话,邵青捂着双耳,那声音盘踞在脑海里,一声声,
他说:“这根红绳赠你……”
他还说:“……我的名字。君侯——奉天。”
这个邵青早就知道,他记得,神女在梦境的起始就呼唤它……奉天!
神女说:“快走,奉天,快去泰山之巅……”
余下的话淹没在天神震耳欲聋的战鼓中,就在泰山之巅,东岳神君第一次发怒,五岳山神,用神力困住了百万天兵。
在梦的最后,男人将红绳递给他,让他帮自己一个忙。
开坑的原因……作者的《斯人有余孤》卡文了。
我有罪……我检讨……
我……跪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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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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