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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道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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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蓁定睛一看,粗着嗓子大声道:“这不是二爷的卧虎镇纸吗?怎的在表姑娘怀里?”
王氏脸色微变。她仗着老夫人柳氏的愧疚心来要钱,理高了一节,可若是自家侄女手脚不干净,成了小偷,这就是他们理亏了。
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芸香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人搂到自己身后去了。
顾蓁只以为是小孩儿家教不好,不问自取。
王氏从女孩手里抢过镇纸,啪的扔到地上,扯着孩子急急走了。镇纸骨碌碌一阵,滚进了街角的青苔丛里。
芸香却有几分恋恋不舍,伸长脖子去看。
顾蓁捡起来,轻拍去了卧虎镇纸上的青苔,紧紧攥在手里,心里有些甜:到底洗脱她的嫌疑了。见芸香的模样,嘻嘻笑道:“怎么?要不要给姐姐拿盏灯来瞧瞧仔细?”
芸香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天煞孤星的东西,谁稀罕,便是捡到了也要丢到茅厕里,免得染了晦气。”
顾蓁本也想他们走了便算了的,等二爷回来再收拾,可既然芸香先动的嘴,她也不是吃素的。后门深巷,左右也无人,她便叉手道:
“哟哟哟,偏有些人就是连天煞孤星的凶命也不怕,日日上门来打秋风,钱眼子里钻出来的,银子比命都紧着呐,有本事把银子也还回来啊!”
王氏没料到这小子的嘴巴如此狠厉,脚步一顿,芸香见状,大声道:“钱是老夫人给三夫人的,什么打秋风不打秋风的,咱们三夫人和松园里那些个,是一家人。还轮不到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东西,来狗仗人势!”
蓁哥儿来了兴致,倚着门道:“我是狗,芸香姐姐是什么?我便是狗,也知道礼义廉耻,不做那等忤逆尊长、顺手牵羊之事。芸香姐姐,若是不急,便等着二爷回来好好掰扯掰扯,别总是趁着我们园子里无人的时候来。”
她句句叫着芸香说,却是字字在气王氏。王氏何时受过这等气,撸起袖子,便往回走,似乎是准备狠狠扇她几个嘴巴子。
顾蓁看她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真有点害怕。眼珠一转,故技重施,做出一副开心的模样,对着院子里的虚空道:“二爷,你回来啦!”
王氏脚步微顿,芸香赶紧拽住,两人带着孩子急急走了。
顾蓁又嚣张起来,声音紧追不放:“等二爷中了举,到时候我蓁哥儿栓条真狗在大门口,有些人可不要来踩门槛,免得被大狗咬了抓钱胳膊手儿、跑路腿儿,躺在地上疼得哀哀叫咧!”
巷子深处,两大一小,走得更快了。
“芸香姐姐,你紧着脚下些,可别掉到什么茅厕坑里去了,惹得一股子气味儿,弄得众人耻笑!”
顾蓁叉着手骂得正欢,没提防着后颈子被人提溜一起,提到了院内,门便哐当一声关上了。
黑暗中,她看不见后面的人:“哪里的贼子,竟然在举人老爷家里捣乱”,肢舞八叉地,一阵乱叫乱动。
那人却将她按在了院墙上。手如铁钳,按得她分毫不能动。
顾蓁泄了气,停了挣扎。
大手也松了,她转头一看,夜色里,是一张熟悉的冷脸,此刻却带了些奇怪的神情。
“二爷,你回来啦。”顾蓁方才骂了一场,小脸红扑扑的,紧着的心放松了些。
“嗯。”
“老夫人没事,就是被三奶奶吓了一下。”
“我知道。”
“还有这个!”她又有些雀跃,急不可耐地要告诉他。她摊开手掌,一枚小小的卧虎镇子摊在手心,“镇纸找到啦,是表姑娘贪玩儿拿去了。”
段景思却眸色深沉地看着她。
顾蓁缩了缩脖子,有些发憷。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他的眼色,只知道他在瞪人。他瞪过她好多次:第一次,是他恼她误见了更衣;第二次,是他疑她拿了镇纸……
“真的是小公子拿……”她不由自主地想解释。
段景思却是转身就走了。顾蓁不明所以。
前方传来一声:“还不回去。”声音不似往日的冷冰冰,倒像微风吹过湖面,带起些温柔的涟漪。
她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回到风篁轩,段景思关了院门,从墙角立着九根竹片中选了一根最大的,掂了掂。
顾蓁心中一紧,暗想今天哪件事又招了这人,退了一步,手自动已然开始痛了起来。
段景思忽的也退了一步,朝着她深深一揖。
“镇纸的事是我冤枉了蓁哥儿,向你赔罪。方才的事,我也听李嬷嬷说了,多亏了你。以往诸种,尽皆是我的错,我着实不该把对珲哥儿的气发到蓁哥儿身上。”
他今日着了一身浅蓝色的家常袍子,头上也未戴礼冠,只系了根白色发带,随着头发松松垂下。通身的气质,不似往日的威严冷肃,倒有些话本上说的魏晋风流。
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向着她鞠躬道歉!
顾蓁呆住了。
虽说初见那夜,他也曾向她作揖赔礼,可毕竟那会儿是他误会她落水,轻薄了她。此刻,他是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她是小小的奴仆,便是他冤枉了她,也不必这般郑重其事地道歉。
她好半天才支吾道:“二爷别这么说,我是奴才,这么做是应该的。”
段景思冷峻的脸上有些怪异,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说:“老夫人喜欢你,我不忍伤她心,心里又认定你同珲哥儿一样,虚伪狡诈,是以想尽办法磋磨你,目的就是逼你主动走。这半个来月,我一共打了九十五下,现在你可打回来。”
说着将竹片子塞在她手里。
顾蓁眼睛一亮:“真的?”
段景思撩起袖子,摊开手,脸上一派严肃,当真任她打的样子。
顾蓁嘻嘻一笑,将竹片重放回段景思手中:“哪里有仆人打主人的道理?再说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1],我自己挨过的痛,又怎会让别人再受。”
段景思不知道,她心里想的却是:那晚你帮我一次,今天我饶你一次,也算两下不欠了。
她心中始终不信,段景思会是姑父那般虚伪狡诈之徒,这才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珲哥儿之事的真相。
段景思没料到她有如此胸襟,正在惊讶间。顾蓁却又促狭一笑,脱下手套将流着血的手举得高高的:“不过,二爷看我手成了这样,能不能给我涨点工钱……”
这时候不打悲情牌,什么时候打?
段景思是坦荡之人,既然知道自己错了,自然要赔她损伤,又道:“这九根竹片子便留在这里,若是以后我再有犯错的时候,你随时可来讨要这九十五个手板。”
顾蓁咬唇,心头泛起一阵暖意。这才是她心目中段景思的样子,公允持正、赏罚严明。
然而令她吃惊的不止这一件,段三夫人王氏一大早便被请去了衙门,以“不敬婆母”“教子无方”之名,当着众人的面儿,挨了十个嘴巴,还被勒令再不许进松园。
据说开始王氏还能骂几声,嚷嚷什么“诚儿秋儿”的,到后来,脸都肿了,吐了血沫子,话也说不出来了。
顾蓁出门时听路边两个长舌妇说,见王氏如此下场,心情有些复杂。
毫无疑问,这事是段景思告到衙门去的。他可是举人老爷,便是平日和衙门里的人无有来往,说的话也比他们平头百姓重了不知几倍。
王氏如此势利,自然要罚。可被当众打了嘴巴,吐了血,她心里又有些异样,王氏是那等挨了打便得了教训的人吗?
却又听两人叽叽咕咕道:
“王氏先前挨那几个嘴巴子时,可乱骂了些的,说她先前有一个孩儿,怎么忽的就死了。”
“啊,有这回事儿?之前不是说是她自己吃错了药么?”另一妇人惊道。
之前的妇人说,“谁知道怎么回事儿,她家里恁大一个天煞孤星。”
另一妇人拉了她手:“小些声,那可是举人老爷,哪天告你个不敬之罪……说起来,这事儿会不会就是,那凶星犯了王氏儿子的命,王氏气不过去讨要说法,被他……告到府衙里去了的?”
两人恍然大悟般,面面相觑。
顾蓁听到这里,长眉倒竖,瞪着那两个长舌妇。
她不知道那件事的内情如何,那晚见柳氏那样惧怕,多少已猜到与她有些关系。可王氏又怕段景思怕成那样,谁知道里面的事情究竟如何?
都说段景思克死亲近之人,实则,他父亲自来多病,离世实属正常。
真要说是他天煞孤星之名被道士算出后,才死的,唯有书童珲哥儿,和与他定亲的云家小姐。
珲哥儿是怎么死的,她是知道了。云家远在金陵,两家又久不往来,云家小姐离世,消息传到吴江府来,不知慢了几日。
偏偏一切都赶在了一起。
顾蓁瞪着那两个妇人走了,才回了松园。
段景思坐在窗前写字,脊背挺得像一柄剑一样直。她蹑着脚进屋,刚进了大门,便听他沉声道:“过来。”
自那夜之后,段景思对她总算正常了些,虽仍是不多话,可也不再随意责罚了,有时倒还夸她几句。顾蓁简直觉得,这松园的日子,简直跟神仙过的似的。
段景思站起来,拎着一页纸道:“你的字写的不错。”
便是那天下雨淋湿了,她重新誊抄的那张。
顾蓁咂了咂嘴,没有说话。
“可惜飞逸有余,坚韧不足。还得再练。”
顾蓁嗯了一声,瞟见桌上,卧虎镇纸重又蹲在书页上。
她那日还重排了书页,还按照表姑做巧饽饽的经验,在右下角逐页做了标记,这样,书页就是再乱起来,也不用费力去排了。
在她胡思乱想间,段景思忽的从书架上找出一本字帖,交在她手上,淡淡道:“每天写一篇来交与我看。”
顾蓁忽的懂了,方才在外面听说的,先是对段景思的畏惧,以及继而的抱屈,都烟消云散了,眼里亮晶晶的:“二爷是要教我吗?若有不懂的,可以问二爷吗?”
段景思重又坐下来了,看也不看她,淡淡应了一声。
顾蓁见那边放了一套笔墨纸砚,分明就是为她准备的,心里砰砰直跳,取了往自己屋中去了,把原先的秃毛笔、破墨碗丢了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