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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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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十一!孟十一!”
“嗯。”
他仿佛又坐在了黎明之前,星光晦暗的夜晚,那缥缈青云聚散,落在他的眼底,缓缓流转。
他的眼瞳沉黑如墨,听到云渐的呼唤,依旧低着头,认认真真附耳来听。
掌心也是温暖的,让人心生笃定。
“孟十一,你在京城,等我回来。”
“你不要南下。”
“不要去江边。”
“等我回来。”
“我们成婚。”
她急得语无伦次,十一却只垂眸,望着她笑。
云朵后的星辰,映满他的眼睛。
“孟十一!本宫旨意,不许违逆!”
他摇了摇头,颀长指尖,径自摸向她的脖颈,摘出红线之上,那一文铜钱。
“你也还给我。”
“孟十一!”
“嗯。”
他依旧温声应答,抬眸时,眼底竟又血色满溢。
云渐伸出手……
直直透过了他的影子。
脚下江流,无尽沉沦。
大约是忘川河水,奈何桥前。
孟十一!
“殿下。”
“殿下醒醒,该喝药了。”
蹄铁声响,伴随着车轮摇晃,一行人马沿着魏地直道,飞速前行着。
云渐迟钝地坐起,扶着沉重额头,半晌回不过神来。
窗外,景色退却,风长且燥,天地之间却愈发开阔,正是北境无疑。
田中稻谷青绿,一望无际。
应当是个丰收之年。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竟也恍如隔世。
云渐却顾不得政务民情,沙哑着嗓子,问道:
“十一,如何了?”
“昏迷到今晨,醒了半刻,又睡着了。”
“那我能……”
“不行。”
常醒把药放在她的手边,弯腰落座,明镜般的眸光,映得人睁不开眼。
“十一中毒已深,眼下不过吊命,不宜情绪起落。曲九说,若你还看得起十一这条贱命,就把头发丝都藏好了,别露半点行藏。”
云渐默了默,忽而浅浅一笑,仿佛自嘲:
“原话,怕是没你说的这么温柔。”
常醒也不否认,语调依旧平直。
“无论如何,先回京吧。”
回京。
然后就会好起来吗?
云渐低下头,把脑袋埋在臂弯,深深吐了口气。真切噩梦,依旧盘旋在她的脑海,侵蚀她的理智,断绝了她一切清醒。
她也病了,混混沌沌,早不知今夕何夕。
“过江之后,第几天了?”
“十天。”
十天了啊。
你是不是,不想回来了。
那日,十一拼死渡江,却终究毒发,只得竭尽最后一分气力,将云渐送上了岸边。
对岸的弓弦声响惊动了曲九等人,恰好前来查探。常醒眼见十一坠河,不假思索,闷头扎进了汹涌江水。
曲九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偶尔望着云渐的眼神,无法掩饰,几欲择人而噬。
“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不是?”
“偏偏孟十一不让我告诉你。”
“他欠你的,早就还清了!”
“你既不在乎,能不能放过他,丹阳长公主殿下?”
放他一条生路吧。
激流险急,好在常醒身法特殊,万物辟易,在江水冲远之前,便将十一捞了出来。
只见他失了神志,奄奄一息,束缚身体的水珠,方一上岸,便结作了薄薄冰霜。
眉宇间,绯红血染,宛如霜叶凋零。
饶是曲九医术卓绝,当下连施针法,辅以丹药秘方,也不眠不休了整整七日,方才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半条命回来。
云渐守在一旁,只稍稍放了些心,便被曲大少爷呼喝着赶了出去。
理由冠冕堂皇,无法反驳。
他不想十一再见她。
耽搁性命,不值得。
云渐依言离开,先草草收拾了衣衫,再听了常醒简介近来诸事,随后手书信件三封,分送皇帝、戟园、孟怀雪,最后才轻描淡写地下令,请了军医上门。
常醒见她有条不紊、神色自若,却没想到军医初初诊脉,脸色大变。
殿下本就体质虚弱,一路行来更是风寒入侵,竟引得旧伤复发,高热不退。
她却冷静,已近乎麻木。
军医处理旧伤颇有心得,开了好些镇痛凝神的药物,然而哪怕梦中,云渐的右手,俱是颤抖不止。
嘴里还念着谁的名字。
牵肠挂肚,撕心裂肺。
一如那个只醒了半刻的傻子。
“殿下,该喝药了。”
常醒低声催促。
云渐左手捧着药碗,昂首抬腕,一饮而尽,那艰深苦意,仿佛流水般,毫无存在。
她抹了把脸,忽而转头,望向常醒。
红透眼眶之下,暗暗的青黑痕迹,隐去了她刀锋似的锐利,唯有疲乏倦怠,即刻倾颓。
沙哑嗓音,愈发粗糙低涩。
“三年之前,所谓的中毒身亡,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终究是云渐,开口一点,便是要害。
“十一会管曲九,但是不会管你。”
“请你如实告知。”
“……拜托了。”
听她如此卑微,常醒仿佛也怔愣了片刻,略一沉吟,方才答道:
“他当初替你试菜,中了南地特有的净尘之毒,当即毒发,几近身亡。不过他内力特殊,出府埋葬之后,皇城司及时发现,喂下丹药,得以将毒性压制。”
“当时十一卧床休息了一月有余,戟园又已葬了他,殿下更不曾过问。适逢西北动乱,无谓多生枝节,种种因由,索性便不再告知殿下。”
“至于戟园的管家如何与殿下禀报,我等却是不知的。”
云渐沉着眉头,没说话。
当初……
她听说十一已死,虽觉伤怀,但更有家国大事奔忙,确实……不曾多问。
直到偶然之间,发现了黄土散乱,棺椁不见,她才大发雷霆,质问云泽。
只是,如今回想,以皇城司的缜密,又怎会造不好一抷黄土,扶不住一块墓碑。
不过是……
十一在等她。
后来,等不到了,便出发去了襄阳。
他知道了,自己不重要。
“他养病一月,可还……”
常醒知道她所思所想,径自答道:
“每日坐在廊下听雨,谁劝都不听。”
“……嗯。”
云渐闭了闭眼睛。
“所谓净尘之毒,又是怎么一回事?”
“燕氏宫闱流传的剧毒,食之五感渐失,身寒而死。但十一毕竟内力扎实,当初救治过后,于身心并无大碍,只是不能频繁动用真气,与人交手。”
“否则?”
“毒性失衡,再次毒发。”
原来如此。
难怪,曲九那么生气。
是她一意孤行,自以为算无遗策,自以为以身饲虎,博取良机难遇。
最后,落入如此境地。
害了他。
云渐还想问些什么,却又咬紧了嘴唇,高热过后的眼底,残留氤氲水汽。
借来的衣衫短了袖长,袒露出新旧伤疤,狰狞翻滚。
窗棂阴影落下,掩映她侧脸轮廓,苍白脆弱,晦暗不明。
而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炫目。
离乡日久,原来北境天空,明朗湛蓝,一如既往。
宛如无事发生。
仿佛往日重现。
云渐抬起手背,用力遮住了眼睛。
蜷成一团的疲累,哪里还有长公主半点风采。
常醒看着她,犹豫了一霎,忽而开口问道:
“你,真的猜不到内鬼?”
云渐埋着头,神色难辨,也并不回答。
“有话直说。”
“秦相的夫人,产女不顺,缠绵病榻,前几日已去世了。”
常醒顿了顿,好似这世上,也有她难以启齿之言。
“皇上,仿佛是有打算,为殿下赐婚。”
云渐闻言,竟无半点意外,只闷着头,低低一笑。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