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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厚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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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园之大,在这金陵城中,仅次皇宫。
燕承的住处,名为南山苑,独居于园中东南,微云湖畔。
苑内青竹成林,山水掩映,又有偏门在侧,进出便宜,倒仿佛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只是……每逢冬日,大约很冷才是。
云渐抬眼,看向湿透了狐裘,暗自咬紧了牙关的燕承,一时也不知是何滋味。
她那个蠢弟弟,若是在冷宫中独自长大,不知又会是个什么性情?
“拜见王爷。”
“免礼,玉儿睡了么?”
“小郡主被雷声惊扰,不曾入睡。”
燕承的步子又急了几分,低声与二人道了歉,便匆匆往寝房中去。
房内的灯火未熄,窗纸晕黄,骤雨吹拂之下,显得格外安宁。
风中,隐约有幼童哭闹,轻灵的嗓音,缓缓唱着童谣。
模糊的侧影落在窗纱,微微摇晃,仿佛人间静好。
不知为何,孟十一望着他的背影,竟怔住了。
雨水击打大地,哗哗作响。
“十一?”
“嗯。”
孟十一回过神,跟上了脚步。
引路的侍女,是个面容素净,手脚利索的,一路行来也并不多言,甫入客房,便先点了灯台,引燃炭火。
直到她比划着手型,请贵客稍待,去取换洗衣物来。
两人才发现,她竟是个哑巴。
“像是学过些武艺的。”
孟十一蹲下身子,将炭盆搁到云渐面前,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转身去寻怀炉。
他眸底的血色早已散了大半,低垂的眼帘,蕴着淡淡的疏离。
“方才苑外的守卫,不论是衣衫铠甲、兵刃口令,均与崔府侍卫不同,应当是燕承自己的人马。”
他没找到怀炉,空着手又走了回来,孤零零站在一旁,并不落座。
云渐一伸手,拽住了他的长袖。
湿淋淋的水意,暗暗的凉。
“怎么了?”
她仰着脖颈,认认真真地望他。
“没……”
十一抿了抿唇,偏又不敢骗她。
“刚才那首童谣,我小时候好像听过……也记不太清了。”
人的健忘,时常不由自主。
正如师傅的样子,也已渐渐淡去了。
云渐闻言,却是浅浅一笑。
“我方才站在门口,心里想的倒是……我们俩以后,大概也是你哄孩子。”
“你会唱童谣,晃摇篮,换尿布,若是生个女儿,应当会被你惯得上房揭瓦,无法无天。”
“然后被我狠揍,哭红了眼。”
她抓着十一的袖子,一点点地摇,放软的眼角眉梢,淡淡温柔。
烛火朦胧了她的轮廓,明亮的瞳眸,倒映着珍珠般的流光。
她又何尝不想回去?
只是不能,并非不想。
十一直勾勾地望她,呓语般问道:
“这样……你便开心么?”
“简直,再好不过了。”
云渐张开手,环住他的腰,任由那雨水、夜晚、血腥的味道,深深吞没自己。
良久,方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有些累了。
幸好,十一也在这里。
“你……”
咚咚。
轻轻的叩门声响,打断了她的话头。
这么快?
她与十一对视一眼,立时松开手,往暗处挪了两步,握紧腰侧长刀。
十一不紧不慢地开门。
门外等着的,却是个黄衫女子。
眉如远山,瞳若寒潭。
“小女性情顽劣,非要与王爷玩闹,耽误了贵客时辰,还请二位海涵。”
她见了二人,先福身致歉,淡淡笑容,恰到好处的客气与善意。
她的身后,侍女们捧着衣物鞋履、餐食点心等物,沉默着鱼贯而入。
不仅是衣衫、钗环、香包,就连女用的骑装、革带、长靴、护腕,甚至开弓的鹿皮护指,也是一应俱全。
“仓促之间,准备疏漏,若是不合身,还请二位将就一日,明日便请人来量体。”
这话若从别人口里蹦出来,大约会有些招摇显摆的恶臭,然而由她说来,却是疏疏冷冷,莫名妥帖。
“劳驾,可否再寻只怀炉?”
“自然……”
面见外男,王妃本该避让几分,是以直到此刻,她才瞧清了孟十一的模样。
应承的话,本已到了嘴边,竟生生梗住了。
她鲜少如此失态,但……
“你,可是姓黎?”
“我……”
十一被问住,种种因由,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妾身冒昧了。”
她又是一福身,神情却多了些恍惚。
“请二位在此歇息,王爷稍后便来。”
言毕,她又忍不住望了望十一,半晌,方才离去。
“很招人喜欢啊,驸马爷?”
云渐勾着嘴角笑,眼里满是揶揄。
十一侧过头,定定看着她的唇,反应迟钝。
他的目光太执拗,仿佛某种直白的探索,烫得云渐面色一红。
她随手扔了块丝帕,砸在他脸上。
“还不快换衣裳!”
十一终于笑了起来。
他俩常年混迹军营,行事愈发不讲究,不过盏茶功夫,便已换过了衣物鞋袜。
云渐躺卧竹榻,任由长发如瀑,轻轻滑落十一手中。
他默然垂首,将她的发丝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灼热的炭火,烘干了氤氲水汽。
雨声,仿佛也渐渐停了下来。
“什么时辰了?”
“卯时二刻,快天亮了吧。”
“这个味道不错,甜而不腻,你也尝尝。”
云渐叼了只红豆糕,正勤勤恳恳地填着肚子,眼见十一空着嘴,又伸出手,往他口中塞了一块。
“好吃么?”
“……嗯。”
十一的发丝未干,水滴落在肩头,像一幅淋漓的墨迹。
“不喜欢?那试试这个?”
十一不说话,只是摇头。
“那……”
十一按住她盛汤的手。
径自吻住她嫣红的唇。
红豆的味道,刹那间,淹没了她的五感。
他扣紧她的指节。
瓷勺叩击着碗沿,丁零脆响。
此刻,究竟是雨夜,还是星光?
是什么如此滚烫。
“十一……十一……”
云渐哑着嗓子,唤着他的名字。
“十一……”
她红着脸,推了推他的肩头。
咳咳。
门外,燕承的咳嗽,大约已能咳出肺来。
十一这才放开了手,退了两步。
“你……”
“下次,可是轮到我了。”
云渐挽住他的臂弯,笑得寸步不让。
“到时候,可别又羞红了脸啊,小十一。”
“我……”
话音未落,孟十一的耳尖,便红了个通透。
云渐却已开了门。
“王爷,久等了。”
她一开口,便是反客为主。
燕承依旧好脾气地笑笑,温声道:“玉儿闹到此时才睡,是在下怠慢了。”
“王爷客气了。”
“不知客房安排得可还妥帖?”
“自然无有不妥。”
“方才听怀雪说,尚缺一怀炉……”
“多谢王爷。”
两人来来往往地寒暄了许久,云渐却只打着机锋,言笑晏晏。
燕承本是忍性极佳,奈何如今太子一事,已然箭在弦上,迫在眉睫,当下再沉不住气。
只见他长身作揖,极恭谨地一礼。
“适才殿下所说,另有良策,可救在下阖家性命……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这才像样啊。”
云渐扬眉一笑。
“妻子幼女的安康,当然是要自己来挣。”
“刀山火海,你可想好了?”
燕承的神情一肃,笃定答道:
“无有不从。”
“那便只需……”
云渐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地讲了半晌,直说得燕承连连点头。
门外,一名银甲侍卫,行色匆匆地赶来。
“王爷,魏地急报!”
“说。”
“魏后沐景,疑似流产。”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