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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襄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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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走,去把你做的弩机给我看看,也好让师兄我斧正一二。”
曲九是个闲不住的,赶忙推着孟十一,又绕回了中军大帐旁,一见竹棚内摊着的零碎部件,双眼直放光,蹲下身子便拼了起来。
他的手指颀长,骨肉匀停,分明是个娇生惯养的,做起活计来,却是舒展利落,顿挫分明。
不多时,一柄稍显粗陋的神武弩,便组了起来。
曲九抬臂上弦,匣中短箭应声而落,滑入矢道,他信手一对,扣动悬刀。
咻!
铁箭迸发而出!直直穿破了十步外的重甲!
曲大少爷面色一变。
“你这是改造过了?”
“嗯,弩弓改做了复合弓,石力更强。”
“这神武弩虽是铜制,但弩机也已老旧,你若这般加力,不知受不受得住。”
“原是临时所做,木材也未能好生处置,并不耐用,不如增些威力。”
“以殿下的旧伤……能拉开吗?”
“嗯。”
孟十一接过弩箭,又把零件轻车熟路地卸开,摆回地上。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先前挨过打?”曲九揶揄地笑,“打哪儿了啊,师弟?”
孟十一压根不睬他,径自转身,进了大帐。
“喂,师弟啊……”
“上完药了?”
云渐斜倚在榻上,睡得半梦半醒,看见十一,先是一笑,细长的眼角,绽开淡淡媚意。
孟十一身形微顿,回手就是一掌,将曲九拍了出去。
“你干嘛!谋杀师兄啊!见色忘义啊!你还来?喂……”
曲大少爷一边躲,一边大声嚷嚷起来。
“我找殿下有要事!你拦什么拦!孟!十!一!”
“好了,让他进来吧。”
云渐坐起身,整了整衣衫,又喝了半盏热茶,眉眼之间,只剩下几分疏懒的笑意。
倒是她一开口,曲九自知失礼,也不再吵闹,在外头磨蹭了半晌,方才磨磨唧唧地走了进来。
“原来曲大人并未受伤啊,方才本宫一听,还以为你已经鼻青脸肿,等不及想看看了。”
曲大少爷原本还有些惭愧,一听这话,顿时打起了精神:“殿下有所不知,本少爷浑身上下都可受伤,唯独不能伤脸!”
“原来你还要脸,失敬失敬。”
孟十一可以寡言少语,不爱争辩,云渐却见不得他吃亏,生生噎住了曲九。
“说吧,曲大人,有何贵干?”
谈及正事,曲大少爷倒是收敛了脾气,乖乖坐下,言语也多了几分恭谨:“方才入营,瞧见了许多将士砍伐巨木,运送大石,清理护城河……可是在备战?”
“嗯,燕夕到了泰州。”
“可那些物事,均为守城所用……殿下的意思,是要退守城中?”
云渐抬眼,定定看着曲九,剔透眸光中,染上些许凉意。
曲九当然知道,这话本是军中大忌,若是传出去,割了他的脑袋也不过分,然而以他的性子,横竖也憋不住,万事总要问个缘由。
长公主却又笑了笑。
“曲大爷,果真没打过仗啊。”
曲副使老脸一红。
“如今已入初春,雨势连绵,江流水涨,而齐军水战娴熟,趁此北上,我军水师如何能敌?此乃齐军天时,并非奇兵巧计可解。”
“齐军若是登陆,我军大营与主城以犄角之势相对,又有骑兵之利,燕贼水师再盛,亦是渡江而来,后继无力,此乃我军地利,燕夕必定心中有数。”
“然而他百般筹谋,复出掌兵,定是有了全盘计划,志在必得。”
云渐又饮了口茶,沙哑的语声,一贯的风淡云轻。
“我既执掌帅位,身后便是江山百姓。此刻不能料敌机先,只好未虑胜先虑败,以策万全。”
孟十一听得一愣。
“那,昨日吴将军……”
“吴叔性情稳妥,谋定后动,我本是再放心不过的。然而与齐军对战,水师乃是重中之重,若是连他都生了退守之意……这区区淮河,便不用过了。”
云渐站起身,手指地图,话锋忽地一转。
“先前几月,你可是去过此地?”
襄阳?
她是如何知晓?
“你自戟园脱身之后,便潜入襄阳,呆了半年,亲笔写过十余封信报,至今还摆在本宫书房里,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云渐挑着眉头,似笑非笑。
忽然提及他当年离开戟园、渺无音讯之事,孟十一的双手紧了紧,神色茫然,竟不知从何说起。
她已经知道了?
“哎呀,我这个蠢师弟是为了寻访亲生父母才去的襄阳,我看他深入敌方重镇,不如顺便做点儿差事,所以才逼着他四下勘察,写了密信奏呈。对不对啊,十一?”
曲九脸上笑嘻嘻,右手却狠狠呼了一把十一的后背,打得他仓促回神。
云渐的眸光,落在他的身上。
“听闻襄阳依汉水而建,素有南船北马,七省通衢之称,平日里商客往来,络绎不绝?”
“是。自燕瑾登位后,襄阳改由燕逢驻守,燕逢好财,又经年未见战事,故而治下宽松,商旅如云。”
孟十一理了理思路,转而又续道:
“不过襄阳乃是兵家必争之地,燕逢主政,麾下另有将军掌兵,每日操课不辍,每月大比考核,军纪严明,从未懈怠。襄阳三面环水,一面环山,地形易守难攻,若要攻城,大约占不到什么便宜。”
“襄阳以北,俱是我大魏辖下,互不通商,又有何种货物行销?”
“襄阳西接川蜀,南通洞庭,东临金陵,北达中原,不止是东西货物于襄阳交换,便是北地特产,也有人私下买卖,谋取巨利。”
云渐的目光一凝,又问道:
“你画下的城中地图,可还记得?”
“记得。”
“再誊写一份,给你师兄。”
曲九一听,直接跳了起来。
“等等!什么意思?给我做什么?本少爷刚从京城回来,又被人追杀,身负重伤!你不关怀一二也就罢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云渐的笑意有几分恶劣。
“曲大爷,又要劳烦你吐上几日了。”
“我我我才不……”
长公主的笑容却是一敛。
“曲九听令!”
“在。”
“点齐两百禁军,前往襄阳,明日出发!”
她的眉眼冷彻,如刀锋般寒凉。
“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本宫许你临机决断之权,若是不成,提头来见!”
“……是。”
军令一出,曲九哪敢辩驳,只能垂首听命。
孟十一自去铺纸磨墨,也不需思忖,抬笔便落。一副襄阳地形图,在他手中,如行云流水般展开。
他的记性极好,观察细致,字迹端凝,竟连军中布防、城中关卡也一一标出,又格外严谨地在角落备注了城墙宽窄、箭楼高度等等。
云渐就着图,又与曲九如此这般地分说半晌,两人相互对答,说至最后,竟喜得曲大少爷双眼放光。
“哎呀哎呀,这个事儿真是非本少爷莫属了!”
“若是事成,本宫为你请圣旨,告示天下,悬赏千两,寻你那娃娃亲。”
“此话当真?”
这个法子,曲九不是没想过,只是前些年皇帝未曾亲政,后来又事务繁多,立足未稳。他左思右想,觉得不过是一家私事,怎好劳烦,便也不曾开口。
云渐若是肯帮忙,自然大不相同。
“自是当真。”
“我即刻便出发!”
曲九收好地图,话音未落,身子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不过一刻,蹄声渐起,二百禁卫收拾好行装,驾上快马,直往营门而去。
云渐出帐相送,竟只见人马渐远,烟雨满山。
江水浑浊,裹挟着天地之势,东泄而去。
她抬头瞧了瞧天色。
漫天阴翳,落在她的侧脸。
“十一。”
“嗯。”
“你们方才所说,我听见了。”
孟十一抿着唇,不说话。
“谢谢你。”
云渐也不看他,自言自语。
“我是云家的女儿。”
“云家的人,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孟十一忽地涌起几分不安,侧首望她。
“此战会输?”
云渐只是一笑。
“行军打仗,乃是两国之争,与擂台比武不同。”
“有些时候,输了,才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