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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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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的夜里,总有长风呼啸,凄厉幽长,仿佛哭咽。
中军大帐早早地熄了灯,外头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孟十一抬了木桶和热水进去,然后封了帐帘,再不见客。
门口守卫的禁军交换了班次,一队队来回巡弋,甲胄交击之声,顿挫分明。
大帐之内,雾气蒸腾。
换下的衣衫,被挂在了屏风之上,素白的亵衣,散落的系带,随着氤氲水汽,轻轻摆动。
孟十一站在屏风外,捏着杯冷透的残茶,一口口地喝着。
红透的耳畔,唯有满室水响。
“十一。”
云渐一声低唤,竟像个妖精似的,惊得那陶杯一晃,险些从孟大人的手里跌出去。
“……在。”
孟十一不敢抬头。
只听见她沙哑的嗓音,轻轻的笑。
屏风上搭着的新衣,被一件件抽走,衣衫交叠,微微窸窣声响。
“你过来。”
她穿好了衣衫,头发却还湿漉漉的,斜披在肩头,露出一截细长白皙的脖颈。大约是有点热,她的衣领松散,双颊绯红,眸底染着蒙蒙雾气,仿佛还有些懵懂,上挑的眼角,偏又轻轻勾着一丝浅媚。
水汽顺着她的发丝,一滴滴地落下,染透了半幅裙裳。
孟十一近前,拿过绢布,为她裹好头发,又将炭盆挪到她身旁。湿热的发丝拢在掌心,透着淡淡的青柚涩香。
他不说话,只是慢慢地擦着她的长发。
“等了这么久,曲大爷不会是让人溜了吧?”
“师兄的轻功独步武林,若要他追不上的,除非是燕瑾身边的那几位。”
“你二人的武艺,都是你们师傅教的?”
云渐闭着双眸,斜靠在榻上,疏懒的言语,有些漫不经心。
右腕上的伤疤,像一条吐信的红蛇。
孟十一迟疑了一瞬,缓缓答道:“师傅研习百家,技艺精深,师兄与我资质驽钝,不过是学了他老人家十之一二。”
“你们驽钝?”云渐扬了扬唇角,“那你们如何与皇帝相识?”
“圣上的母亲与师傅是旧交,早年战乱时,曾救过师傅一命。”他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柄木梳,为她一点点的梳发,动作轻柔。
温暖的炭火,烘得人心都要软透。
“皇上大约十二三岁时,师傅才得知了恩人去世、独子失恃的消息,便偷闯禁宫,寻找圣上。当时皇上独居冷宫,先帝又御驾亲征,宫中护卫不严,师傅花了不到一月,便找到了。”
“他正跪在井边,守着投了井的奶妈,已然神志不清了。”
“若非深冬,那井都该臭了。”
孟十一大约许久没说过这么多话,沉默了片刻,才又续道:
“那只波斯猫,也不知是哪位妃子遗弃的,当时趴在他身后,应当是想吃他。”
“你说长生?”
“嗯。”
云渐蓦地睁开眼,眸底一片料峭。
想不到,竟是她看轻了云泽。
“后来师傅带着各色食物药品,夜夜入宫,给他调理了半年的身子,才将他养至大好。原本还想教他习武,也好于深宫保命,他却不喜,只爱学读书写字。”
“又过几年,师傅身负旧伤,力有不及,便时常命师兄与我,入宫为他带些吃食,彼时年少,慢慢厮混熟了。”
分明是切身之事,孟十一却平铺直叙地说着,仿佛置身事外。
云渐偏着头,望了望十一,只见他眼帘低垂,神色难辨。
想来若非她问,哪怕再过几年,他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些前尘往事。
“那你师傅现在何处?”
擦头发的手,微微一顿。
“师傅已经去世了。”
“什么时候?”
“三年前。”
怎么又是三年前?
云渐皱了皱眉,直觉哪里不太对。
孟十一却径自起了身。
“我去看看师兄。”
“你——”
云渐本想叫住他,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清冷旷远,仿佛神庙中的雕像。
垂悯着他曾疏忽的凡人。
云渐被扎得心头一疼。
她唇角微弯,反倒扬起两分笑意,“你去瞧瞧,别是曲大爷又骑了马,躲在哪儿吐呢。”
“是。”
帐内未燃烛火,孟十一如视白昼,来去自如。
云渐却不行。
于是她坐守一室昏暗,等寒风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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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中军大帐的灯火一灭,曲九便打扮成了小卒的模样,到了西边营门。
江北城本是军事重地,南面淮河,三面环山,大营设在城外,依山傍湖,与城门相隔十余里,互为犄角,守望相助。而这西营门之外,便是苍茫大山,连绵百里,平素把守自然有些松懈,纵使禁军巡营,也难免疏漏。
平日里,周卫和那些个亲兵,就是从此处出营,又自山中抄了近路,与青楼相好碰面。
那天守卫西门的校尉,恰巧今日也当值。
校尉姓于,单名一个良字,平民出身,从军已有五年,听说性情爽朗,与人为善,作战时颇有章法,先后挣了些军功,颇得赏识,才有了值守西门的差事。
要说周卫之事,人家堂堂龙武将军,手持令牌,自称领命出营,于良若是放行,也不为过,偏偏曲九盯了他半日,确乎盯出些苗头来。
于良整日与辖下士兵同吃同睡,同进同出,也常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说些长公主美貌的浑话,却时常在无人注意时,环视左右,遥望塔楼。
从军五年,也不知是什么,居然还没看够?
曲九与云渐一番商议,才有了大帐熄灯,殿下沐浴,禁军收紧防御,拱卫中军的场景。
这是云渐执掌帅位以来,军营外围,最懈怠的一刻。
曲大少爷绑了他手底下身形相仿的一个士兵,换了衣裳,又捏了副灰头土脸的容貌,一边拎着裤腰带,一边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
“今儿这风也忒冷了,老二都特么冻硬了。”
“风一吹就硬?你小子怕是还没试过肉味儿吧!”
“你他娘的才没试过!怎地不去问问飞燕阁的柳阿奴!哪回她自个儿下了地的?”
“怕是你不大行,她自己太劳累了吧!”
哈哈哈——
门口的士兵好一阵哄笑。
曲九摸了摸鼻子,也不对骂,就这么斜扶着长枪,吊儿郎当地站在了拒马之后。
夜色混沌,往日亮至三更的大帐,早已熄了火烛。
江风四起,众人百般无聊,便有一茬没一茬地扯起了淡。
“你们听说了没?都说长公主府上养了七八十个面首,每日轮流服侍,可比皇帝过得爽快!那孟一文也是其中之一,最得长公主喜欢!”
“习武之人!估计身体倍儿好!”
“人家长得也俊呐!”
“不至于吧?孟一文成名早,武艺高,又封了大官儿,作甚要去伏小做低,伺候别人?自个儿养几房小妾,有啥不好的?”
曲九一听这话,倒是谈性大发,揣着双手,侧倚着枪身,兴致勃勃地与他们聊了起来:“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自古英雄爱美人!长公主那么漂亮的美人儿,听说当年扶持皇帝,忙得形容憔悴,那孟一文起了怜惜之心,也不是不可能啊!”
“怜惜什么呀!人家长公主的身份,难道下嫁他?”
“若是我,做个面首也使得!”
“你还抖上了!谁瞧得上你啊!”
一群人玩笑逗嘴,互相调侃,却不知何时,四下巡视的于良,已不见了踪影。
曲九在身前一抹,甲胄便落在了地上,他一袭黑衣,夜猫般冲进了营外的阴影里。
徒留一众军士,面面相觑。
“老李头跑啦!快去报于……于校尉人呢?”
营外的重山,枝蔓横生,露水潮湿,林中只有不足两尺宽的小径,供人行路。
隆冬方过,山中连一丝虫鸟鸣叫也无,只听得江风长啸,枝叶狂摇。
于良一进山,就弃了铠甲,穿了件青色常服,手中军刀出鞘,行走格外敏捷。
走了不到二里地,他就舍了小路,以刀刃开路,转道向南。
曲九不远不近地缀着,在树林中高来高去,每一落脚,都仿佛风起长林的轻响。
于良毫无察觉,一心前行,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这才停步。
眼前忽地豁然开朗,竟是月色映江。
江水流转,薄雾缱绻。
江岸旁,两匹健壮的青骢马,被拴在了矮小的灌木之上。
于良脸上大喜,狂奔了数十步,翻身上马。
咻——
一声短促的箭响。
于良的头颅上,生生穿出个洞来!
血蓬如雾!
曲九头皮发麻,当下便是一折身!
突如其来的掌风,随之一变,直取他的左肩!
奔若雷霆,挟山超海!
这招式,曲九前几日刚刚说过——
推山掌!
他浑身气劲陡卸,登时身轻如羽,竟生受了这开山裂石的一掌,遁出十丈之远。
来人修的是硬派功夫,轻功远不及他。
谁曾料!那箭啸又响!
曲九一口气尽,正是旧力用老新力未生,只得强行翻身,坠入林中。
他轻功卓绝,闪避腾挪不在话下,那短箭却不知有几人,自四面八方而来,将他困在阵中。
推山掌的脚步再慢,也是赶到了。
一双玉掌,在月色之下,温润通透,倒像是价值连城。
“家师与推山派尚有几分交情!请各位大侠手下留情!”
曲九自知不敌,只得求饶。
“跟老子提推山派!找死!”
那人恼怒至极,抬手便是一掌!
曲九却听见一声刀吟。
“师弟!”
孟十一的刀,轻慢得像一道月光。
一霎间,染透了重峦叠嶂,映亮了魑魅魍魉。
掌可推山,却难拒夜月。
月色杀人,连鲜血都秀丽了几分。
林中传来几声鸟叫,那无处不在的短箭,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怎么不追!”
曲九吐着血,却还捶胸顿足。
“营中恐有变。”
孟十一看他中气十足,再不管他,飞身回营去了。
“喂——我受伤了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