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Chapter 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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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雅镇北大街桐庐胡同472号，是一间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夹角平房，两室一厅，装修老旧，灰白的墙皮经常脱落，角落里也经常发霉与结蜘蛛网。
是一个条件不够却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但贺晴基本没有享受过它的遮风挡雨。很小的时候，他跟着母亲在老家生活，后来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母亲与他才被接到桐庐胡同427号。
那里只是母亲与父亲在生活的房子，他待在学校的时间最长，还有一些混日子的网吧或者用废弃仓库成立的小据点。
贺晴是个很聪明的人，可他的学习成绩却并不理想。
母亲对他抱以很大期待，但其实根本不明白他志不在此，反而给他制造很多无由来的压力。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靠学习改变自己的现状，能通过努力读书改变的往往是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人蹉跎半生，仍然碌碌无为。
贺晴就是这大部分人，只不过他在大部分人中又是比较疯的那类人，他走了一条大多数人都不会走的路。
生活的环境对一个人的性格塑造影响有多大，贺晴深有体会，尽管他非常清楚他的父亲是不对的，可他仍然有被影响到。
他对人情冷暖几乎抱有一种冷漠的疏离，对待他人并没有多少善意，甚至对这个世界他也不抱多大的期待。
乐珉涛说他缺少同理心，缺少归属感，更缺少对法律的认知，贺晴没什么好辩驳的，他确实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从市井胡同里长起来的不算好却又不足够坏的社会底层。
“我记得你的资料里没有亲戚，你的父母都是……独生子女。”
乐珉涛有很多疑惑，可他最终只问出了一个不怎么重要，却又很明显的问题。
在他所调查到的资料里，贺晴的档案中，都没有亲戚的存在，所以一开始乐珉涛才不认识那个女人——若不是从贺晴的态度里判断出确实是他的婶婶，他可能都不会信那个女人说的任何话。
贺晴并没有回答他，他只是笑了笑，往后靠在了墙上，似是在回忆些什么。
贺晴的资料被修改过。
他资料上的人际关系几乎为零。血缘关系就断在了父母那一辈，再往上没有，父母的同辈也没有。
甚至他的平辈，同学，朋友，都寥寥无几。
乐家想要查人，祖上三代的资历都能查的一清二楚，往往资料都是堆积如山，可查贺晴，却只有薄薄的几页纸。
乐文柏说一个人不可能那么干净，一点人际关系都没有，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父母死了，连远房表亲都不曾有接触，一个人长到这么大，哪儿那么简单。
所以他的资料其实被修改得很彻底，在某些档案上，他或许还是个死人。
“我的父亲，是一个十足的烂人。”
贺晴从乐珉涛的口袋里拿回了自己的烟，点了一根抽起来，他眼眶通红，眼里布满血丝，一眼便能看出是刚哭过的样子。
他尽力压下异状，平静地向乐珉涛陈述着那些不会被写在资料里的过往。
“他曾对我说，Omega就是生育工具，”他呼出一口烟，抬起了头，声音沙哑，压着许许多多沉重的情绪，“他甚至试图让我给他生孩子。”
乐珉涛脸部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太过惊讶，以至于一时做不出相应的表情，神经却很敏感，导致他那张冷硬的脸看起来有些扭曲。
“所以我极其厌恶alpha，也厌恶自己Omega的身体。”贺晴轻笑了一声，“当时的我无法接受那种思想观念的冲击，因此疯狂而极端。”
“我选择了主动接受实验室的改造，我不想做Omega，也不想生孩子。”
他吸了口烟，点了点脖子后面，“我甚至想挖掉我的腺体和生殖腔。当时连观察我的实验人员都觉得我疯了。”
明明是很沉重的话题，贺晴却说的很平淡，平淡到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乐珉涛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很复杂。
他其实是不敢看他的，他太心疼了，他想象不到贺晴过去的痛苦，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贺晴算得上热情开朗。
这么平静的说出那些事，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乐珉涛疑惑且感触。
贺晴并没有注意到乐珉涛的心理活动，他边抽烟边叹气，语气惆怅，可却好像有种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感觉。
“很遗憾，他们不可能接受实验体的建议，他们需要得到最大化的利用结果。所以我在逃离实验室时，仅仅只是比别人多了点生理性的忍耐力，还算不错，不然我可能扛不住失控的你。”
“那么现在呢？”乐珉涛轻声询问道。
“现在？”贺晴愣了一下，垂眸沉思了一会儿，才看着乐珉涛说道，“现在我或许愿意做你的缪斯，但我仍然不想做Omega，这个群体太苦了。”
他摇了摇头，既在惋惜又像在否定。
乐珉涛皱了皱眉，下意识便脱口而出，“可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这个群体的错，是那些为欲望疯魔之人的错，也可以是懦弱无能之辈的错，唯独不会是你的错。”
他向贺晴走了一步，抬手抱住他的腰，温柔而缱绻，“你是受害者，贺晴，不要觉得自己的出身有错，你被逼无奈，身陷囹圄，你需要被救赎，无论是来自自我还是来自他人。”
贺晴愣了片刻后就笑了。
他的小少爷永远这么光明与温柔。
——可若不是这点光，他又如何挣脱梦魇呢？
从最开始，贺晴就不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他总喜欢将自己摆在高位，将苦痛抛在脑后，以尖锐的无所不侵的形象面对别人。
但其实，他也欺骗了自己。
他只能骗自己勇敢才能活下去，除了自己无人可以相信。
他将自己活成一个人，因为一个谎言。
数十年龋龋独行，包装着坚硬的外壳，直到遇见乐珉涛这个一眼透过外壳看到他灵魂的缪斯。
贺晴忽然想起了这次付西明的行为，他其实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被付西明针对，甚至不惜万里带来他的亲戚。
那个女人真的是付西明找到的吗？他不觉得这个人会有这种闲工夫。追了他好几年，应该也明白亲人血缘对他的牵制简直微乎其微。
可那又会是谁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不是乐家的人，你会去做什么？”贺晴问道。
他避重就轻地绕过了乐珉涛那沉重的话题。
“那你呢？”乐珉涛反问道。
“我想，如果我在一个普通家庭，我又足够努力，我应该是个摄影师，我会去一边旅游，一边拍下最美的风景。”
“你已经做到了，你从我身边离开了五年，这五年你去了世界各处。”
“这么多年，你其实过得并不好。”
乐珉涛在贺晴耳边低声说道：“你一个人远走他乡，我想象不到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我知道，你只有自己一个人，过得肯定不好，你会有发情期，你还有缪斯反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挺过来的，仅仅是想象就已经很痛苦。”
他似乎现在才意识到，独自远走他乡的贺晴，或许过得远比自己更痛苦。
贺晴靠在乐珉涛的肩上，不再出声，他望向乐珉涛背后那逐渐消失的太阳，那逐渐被黑夜占据的天际。
他来到暮色后，对时间便没有那么清晰的界限了，因为基地建在背山处，看见太阳的时候就是落山的时候。
而一直在运行的暮色基地，是白天还是黑夜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可此刻，贺晴清楚地意识到，很快，黑夜便要来了。
他推开乐珉涛，手中的烟已经烧到了末尾，他深吸了一口后，按灭在烟盒上，连同剩下的烟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珉涛。”
清脆的女声在漫长的寂静后响起来有些突兀，两人往声源处看去，看见了戴着墨镜穿着紧身衣的乐沐阮，她似乎是怕被人认出来，做了好几层伪装——两人是通过声音语气辨认出她的。
乐珉涛：“二姐？你找我有事？”
“不是我找你，”乐沐阮抱着手走过来，“是大哥找你，快去吧，他可不喜欢等人。”
“知道了。”
听到是乐文柏找他，乐珉涛看了眼贺晴，贺晴笑着冲他轻点了点头，他皱了皱眉，像是感觉到了不对劲。
可乐沐阮又催促了两句，他向来是不会怠慢家人的，便转身走了。
而乐沐阮并没有跟着乐珉涛离开，她看着贺晴，与贺晴对视了良久。
“这好像还是我跟你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之前我都是远远看上你一眼。”乐沐阮抬手摸了摸下巴，视线中都是打量，“我暗中观察了你许久，你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之前大哥跟我说他非常支持你进乐家，可我却很疑惑，你凭什么进乐家？”
贺晴闻言挑了挑眉。他刚准备开口，就听到乐沐阮又说道：“当然，我这个问题没有讽刺针对的意思，就是单纯的疑惑。”
“你知道的，我的弟弟，他对感情的认知总是迟钝的，”她往前走了两步，离贺晴近了些，作为alpha的她还要比贺晴高一点，“他被保护的太好，他并不知道两个世界的人想要在一起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乐沐阮摇着头叹气，作为姐姐，她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乐珉涛其实根本不明白贺晴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人要做乐家的人，会得到多少非议。
就算他可以将贺晴藏起来，可以护着他，又能维持多久？只靠他一个人的手段与付出，他们是无法一辈子相安无事的。
“一开始我其实觉得珉涛被你骗了，我并不相信缪斯这种传说中的缥缈无形的东西。”
她单手往旁边一拂表示着不屑，可能是作为演员的一些习惯，说话声情并茂还带着动作。
贺晴对她的话只是轻笑了一声。
“这是我一开始的想法，你不必在意。”乐沐阮取下了墨镜，她的眼睛很大，大概是因为戴了假发，眼尾吊着，看起来倒是没有贺晴见过的照片里的小女生感觉，显得有些盛气凌人。
“但在开始接触观察你后，我有些理解他为什么会被你吸引。”
“他是个太过纯粹的人，遇见一个打乱他方向的支点，几乎改变了他过去所有的认知。”
乐沐阮右手放在胸前对贺晴弯腰鞠躬，“所以请原谅他对你的执着，也请原谅他无法理解你的意愿。”
贺晴与乐沐阮是真的第一次见，他并不了解乐沐阮是什么样的人，对她的一些行为说实话并不是特别理解，他往旁边退了一步，“乐珉涛也算得上表里如一了，我对他的看法与你们对他的评价并没有区别。”
他说这话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刻薄，旁人听了大概会觉得他是在讽刺，可乐沐阮却笑了，她知道贺晴明白她在说什么就够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很轻松。
乐沐阮觉得，大哥对贺晴的评价似乎并没有那么虚了。
“贺晴，我很心疼我的弟弟，他是第一次如此释放天性追求一个人。”乐沐阮向贺晴伸手放在了他的肩上，贺晴下意识是想避开的，但用意志忍住了，他迎上乐沐阮的视线，从她的大眼睛里，贺晴好像看到了一个苍白的人影。
原来，自己是这么苍白的人么？早知道不穿白衣服了。
乐沐阮：“但我其实更心疼你，这场漩涡若注定不能善终，你要怎么办呢？”
贺晴是第一次从乐珉涛以外的人那里看到对自己的怜惜，他这时候才清楚意识到，乐珉涛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家庭氛围中，还有乐乐……
看来当初把乐乐留给乐珉涛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乐家会给他最好的教育与成长环境。
“姐姐，我跟着乐珉涛叫你一声姐姐。”贺晴终究还是选择避开乐沐阮的视线，他抖了抖肩膀，又往后退了两步，与乐沐阮保持着距离。
“没有我的那五年，乐珉涛走过来了，现在没有缪斯的束缚，往后依旧如常便好。”
“至于我……”
乐沐阮看着他偏过头望向了其他地方，她最后问了一句，“你不怕吗？”
贺晴并没有回答她，而是笑了笑，转身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乐沐阮没忍住，捂住了脸不愿让哭相暴露，但却会传出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乐沐阮其实问的是，独自一人扛着危险在死亡边行走，不怕吗？
可看着贺晴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就明白了。
原来，他早就已经想好了。
所以才会独自远离。
他似乎依然践行着那个会孤身死去的诅咒。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Chapter 8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