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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可是雪儿 ...

  •   学而看到纪朝酩,就愣住了。

      她愣,原因很多。

      最简单的原因是,已经不知多久没见过纪朝酩,他突然出现,没有任何征兆,起码她没有收到任何他要来的消息。多年前的故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不管你对他的感情如何,总是先要愣上一愣。其次,他的眉目仿佛依旧,一双眼睛依然妖绿,唇色依然暗红,人却大大地不一样了。她也说不上来具体什么不一样,好像隐隐间有夺人的气势。再者,纪朝酩这样突然出现,到底有什么目的?

      学而对纪朝酩的感情是复杂的。自第一眼看到他开始,就是有些怕纪朝酩的,总觉得跟他走得近了没什么好事。怕一个人以后,就会有距离,就不会特别亲近,就会有防备之心。她又不是不喜欢他,纪朝酩这么亮,就像天上的太阳,除非自己是暗夜里的鬼,否则怎么会不喜欢他。

      所有最好的相处方式是,纪朝酩走得远远的,不在她身边,和她搭不上边,只要很远地看看想想就可以了。就象画上的良人,好好地挂在墙上,就只是一幅优美的画,看着做做梦非常好。如果哪一天人从画里走下来,那就是精怪,如果还一定要走到你身边,那你如果腿还没有发软的话,就只能撒腿就跑了。

      当然也有很多人不这么想,如果画中人有一日能变成真人,和自己共度余生,那是美梦成真。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跑。

      当年画中人走下来,走到她身边,她没有跑,只是因为贪恋一些光明,还没有决心和理由跑。结果光明过后,是极度的黑暗。现在他又来,她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跑。美人带刺,走近三丈以内就要受伤,而且一旦扎上了,还不是那么容易挣开的,所以要跑早跑。

      她现在还有一个怕他的原因,是心虚,不管怎么样,当初是她出卖了他,毫无理由地出卖了他。本来她回校的时候,还准备找他去道谢的,没想到变成了对质和泄密。当然她可以骗自己说,那是为正义。但是自欺欺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知道自己不是为了正义。她不是很清楚自己在纪朝酩和伍焕昶之间,为什么那么容易,那么快,毫无犹豫地就选择了伍焕昶。纪朝酩的条件,看上去比伍焕昶还要好,很多其他人,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纪朝酩。她不是很清楚自己,她怕日后还要选择,她怕日后选择时,她会犹豫,她会选错。她还有一个不清楚的地方是,纪朝酩到底会怎么样对她。看纪朝酩对付瑶姒旎的手段,他不会因为她是女人就心软的。她远远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她怕。

      有时候最怕的时候,是不知道对方会何时动手,怎么样动手,而且知道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时候。

      所以她今天有一千个理由回头就跑,跑得离纪朝酩越远越好,但是她还是不能跑。

      学而现在不能跑,只是因为伍焕昶在。伍焕昶不会象她一样,看到纪朝酩就要跑。如果纪朝酩是一把快剑,伍焕昶就是挡住他的磐石,也许不锋利,也许会受伤,但是绝不会退缩。

      现在纪朝酩一来,就坐在伍焕昶的位子上,伍焕昶只能站着。对于学而来说,这是明摆着的事,他对伍焕昶是个威胁。他们之间,如果没有一个人离开,是一定会争斗的。

      学而不会深究,她永远从一些表象上下结论,有时候准,有时候不准。就象看到人有绿眼睛,唇色幽暗,那就是吸血鬼再世。脸色潮红,又不开口解释,就是做过什么不能启齿的兴奋的事情。也不想想激动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种,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种。不过偏偏当时又给她猜准了。

      她不知道,任何事情都是可以选择的,不是必然的,当初纪朝酩和伍焕昶,从来没有斗过,现在和以后,都可以这样,她是多虑了。

      所以学而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纪朝酩,你来做什么?”

      纪朝酩答得妙,“我来请你吃饭。”好久没见,见了面吃顿饭,很正常的事。

      纪朝酩不是第一次请学而吃饭了。

      学而当然可以很不给面子地说,我不去。但是她有些说不出口。和纪朝酩一起走出去,还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有没有面子对于学而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况且她已经有了很多伍焕昶给她挣来的面子,足够她过日子了。关键是纪朝酩并没有直接亏待她,他走了以后,别人对学而不好,那是别人的选择,和纪朝酩也没有直接关系。学而没有理由这么驳他的面子。

      纪朝酩请学而吃饭,一向半真半假。说是真的是因为他确实是请她去吃饭了,不是要学而掏钱,或者半路把她甩了,他总是很负责地陪到学而吃完才走。说是假的,他请她吃饭不是单单为了请她吃饭,总有些其他原因。

      学而对吃饭不像以前那样着紧,因为她现在有足够的余钱自己请自己吃饭,不用算来算去,剩下饭钱填补其他空缺。不过她还是重视吃饭的,只是因为长久的习惯,一时很难改过来。所以有人请吃饭,她总是很难拒绝的。

      纪朝酩这才站起身来。他请学而,只是因为他的话,已经不方便再说下去了。而且他也不用向任何人解释他在这里的原因。

      唯一的问题是,现在才七点多,要吃,也是吃早饭。

      学而出门是从来不吃早饭的,以前是为了省钱,现在是因为习惯。纪朝酩出来的早,他还没有吃早饭。他觉得饿了。这时候去吃,对他来说正好。所以他做事情,很多时候是随兴所致,临时发挥,不需要预谋。

      街上有一家全天候早餐馆,早餐可以从凌晨三点吃到下午三点,这个主要是针对这条街上搞媒体艺术的人设计的。这些人没有时间规律,什么时候醒着肚子饿了,什么时候起床吃饭,都看自己那档节目安排在什么时候。或者今天的兴致什么时候最好。

      纪朝酩带学而过来时,一直没有说话,眼帘低垂,眼角斜飞,好像有心事。

      有人看到他,认识他的人,都非常惊奇,上来和他打招呼。他就抬起眼睛,微微一笑,算是回答,但是脚步不停。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和学而过去所谓的朋友关系,见学而跟着,以为他们要叙旧,所以也不好意思追着纪朝酩,只好让他们走出去。不过看着学而的眼光,又有些像以前在学校里看她的眼光,羡慕,蔑视和不解。

      不认识他的,都在纷纷议论。这人是谁?学而听到有人在说,“他啊,鼎鼎大名,朝露的始创者,纪朝酩。”很多人还记得朝露最初是谁的创意。“哦,原来是以前的老板。他好帅啊。”还有人在猜,“是不是要来收回朝露?”

      看到别人的眼光,听到别人的话,学而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为了自己,也为了伍焕昶。

      坐定下来,纪朝酩看着学而,学而没敢抬头看他。他的眼光淡淡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橙黄的煎蛋上来之前,纪朝酩突然说,“学而,你本来应该是姓洪,是吧?”

      学而是洪家村出来的,那里的人大部分姓洪。不知道为什么她姓学,很少有人有这个姓。

      学而正在闷头吃涂了黄油的烤面包。这里的面包烤到正好,又脆又香,颜色金黄,都是当天出炉的新鲜面包,烤来吃有些糟蹋,不过学而喜欢吃脆面包。听了这话,她抬起头来,看着纪朝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想说什么?

      早餐店虽然布置得敞亮,但是总是有些吵杂,不象正规餐厅那么典雅。不过这不妨碍纪朝酩的清雅,他和周围的嘈杂完全没有关系,管自安静清爽。

      这时蛋送上来,他用刀叉,慢慢切来吃,一点痕迹都没有沾到脸上。他吃东西的时候,从来不说话。不知道他在海上的时候,吃东西是不是也这么文雅。浪大的时候,船会不会晃,餐具食物会不会从桌上掉下去。

      学而看了他一眼,就连忙低下头,看长了,她怕自己看得出神,忘了自己该做的事。

      学而喜欢在面包上涂厚厚的黄油,吃在嘴里又脆又腻,说不出的香甜。她抬头看纪朝酩的时候,两边嘴角沾着面包屑,嘴唇上有黄油。纪朝酩看在眼里,很有冲动要帮她去擦掉。他这时一边吃着煎蛋,一边克制着自己的这种冲动。表面上他脸色沉静,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任何冲动。

      他吃完了东西,才抬起眼睛,看着学而黝黑光亮的头发,他说,“学而,你父母一定不是普通的农民,他们中间,起码有一个是受过教育的人,他们对你,一定抱着很大的期望,希望你毕生不断学习,所以他们改你的姓为学。他们必然也是十分爱你的,所以叫你雪儿。雪儿,这个名字,真是很好听。”

      雪儿这个名字,看上去和学而一点关系也没有。学而有些黑,一点也不白,她刚生下来的时候,据说是很白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会越长越黑,也许是田里干活多了,晒多了,时间长了,黑色就褪不掉了,变成了她的肤色。要叫她雪儿,真的是要非常非常爱她,才开得出这个口。

      学而更适合学而这个名字,看上去普普通通,没有一点花巧,既不讨人喜欢,也不让人注意。学而学而,每天认真学习而已。

      但是听到纪朝酩叫雪儿这两个字,她停下来,低着头,感觉异样,心里泛起一丝甜蜜和留恋,四周好像都安静下来,她慢慢想起她的父母,看她的目光,总是慈祥怜爱,充满希翼,仿佛她才是天下第一的宝贝,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潜力。她原来想接他们到鸿城来住,但是他们来看了一看,就回去了,要她一心一意好好工作,不用担心他们,仿佛不愿意在这里拖累她。

      她的父母从来没有给她解释过她的名字,她也从来没有问过。她父亲是嫁到洪家村的,她母亲姓洪,既然他父亲是嫁过来的,自然按规矩她要跟母亲姓,但是她没有,他们让她姓学,希望她日后走出这个村子,有一片自己的天空。她的父母,虽然脸朝黄土背朝天,但是和邻家农人都不一样。

      纪朝酩说的话,听上去真是很有道理。学而在想,哪天要问问自己的父母,是不是真的和纪朝酩说的一样。

      她不敢抬头,她怕看到纪朝酩的目光,是不是也是殷切怜爱。纪朝酩看她,从来没有含情脉脉过,他的眼光永远清亮没有杂质,没有任何特别的感情。这使她能保持清醒。如果纪朝酩真的用对恋人的态度对她,她一定是会迷失的,她并不是那么坚定能拒绝一切诱惑的人,就象她连一顿平时不吃的早餐也不能拒绝一样,如果纪朝酩成心要骗她,她是一定会上钩的。所以她不敢看纪朝酩,她不想迷失。她要保持清醒,为了一个对她有恩的人。

      纪朝酩并不想骗她,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他看她的眼光,依然没有任何特别的感情,他的语气,也很平淡,象是只是在叙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他说,“学而,你不要辜负你父母对你的期望。”

      纪朝酩说的这些话,学而要到很久之后才领会到他的意思,到最后,她还是辜负了她父母对她的期望。

      纪朝酩也没有很直接地告诉她,学而,回家去吧,不要介入他和伍焕昶之间。他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他知道学而的苯牛脾气。他这一刻,只是在为学而的父母惋惜。他们的女儿,注定要走上一条不归路,对她好的人,她也不一定真的知道。伍焕昶对她的好心,最后只会害了她。他说这些话,唯一的企图,只是在学而走到路的尽头之前,可以有机会多尽一些孝心而已。

      他是不用多发这种善心的,但是对于善良的平常人,他从来不想去害他们,反而总是心存怜悯,他唯一会无情对待的,只是路上自以为是的绊脚石。越是自以为是,他越要伤得他们厉害,让他们看清自己,原来是那么渺小。

      瑶姒旎现在也不是他路上的绊脚石了,她只是一个平常人,所以他也没有理由故意去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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