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的骆驼》哈利欢·马尔福

12、展红毯

　　《离群的骆驼》整张专辑终于制作完毕，周映彤通知林古二人周末参加宣传会，古芊菁当着老大的面懒懒地打了呵欠：“太累了，不去了。”
　　林立翔被这回应吓了一跳，季青平那张被手下忤逆而气得发胀的脸，就像一个被吹胀的安全套，从空气的某个结点钻出来。鼓起胆子看周映彤，她淡淡笑着说，好吧。
　　他记得周映彤曾说过古小姐和自己的签约金是一样的，当时还天真地认为终于跟大小姐平起平坐了，原来社会果然黑暗残酷不公道，比如周映彤转过脸，对他说：“立翔，这次的宣传会全交给你了。”
　　他下死劲瞪了古芊菁一眼，对方一脸贵妇般的慵懒神态，浑然不理身边事。
　　对于林立翔来说，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大概就是进EAMI了。时至今日，林公子尚不知道，能进EAMI多亏了古芊菁的无意推荐，以及她凭着记忆一字一句背下并唱出了他的歌。
　　古芊菁说起这些很轻飘：“周映彤看你可怜，问你有没有兴趣过去蹭饭。”
　　站在宣传会场，有点晕眩。EAMI果然不愧为三大唱片公司老大，黑鸦鸦一片人头攒动，记者们已经稳稳扛起了摄像机，镁光灯也端庄架好。他恍惚觉得有一条红地毯从后台直通向主席台，那种纯正的艺术使命感，在SUN，怎么也不曾尝到过。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拿过不远处的话筒，不管不顾地放声高歌……好多年前少年的演唱激情，清清涩涩爬上了回忆的血液，他想唱，唱不知愁滋味时的轻狂造作，唱尝遍愁滋味后的天凉好个秋，唱骆驼的眼泪，风暴的无奈，沙漠的孤独，绿洲的娟秀。
　　“周映彤女士，请问这张专辑的创作理念是什么？”
　　“这种曲风想表达一种什么感情？”
　　“EAMI是否在尝试开拓流行音乐新的流派？”
　　“……”
　　林立翔欣慰地听着一个又一个问题，几乎每一个都在关心他的音乐，他的灵感，他的创作，他的灵魂。他知道周映彤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每一个艺术细胞诠释清楚，但依然感激，居然能用最诚挚的外交语言，最大限度地勾画了一张音乐草图，极尽全力向他靠拢。
　　记者没有问为什么EAMI会签SUN的弃儿，没有质疑林立翔将带给公司的盈利，没有触痛他不愿面对的乌青——是的，仅仅乌青。他曾经那么大惊小怪认为SUN是他一生难以释怀的伤口，到了EAMI之后，却发现，原来很多波折，经历的时候，惊天动地，过去之后，便沧海一声笑了。
　　“为什么号称团体，今天只有林立翔先生一个来呢？”
　　对于周映彤来说，前面全部问题只是前菜，真正的大餐在这里。
　　“我们团体的名称叫做唯一，也就是说，不管有多少团员，都能合成一人。所以，任何场合，只要出现一个，就代表出现整体。”
　　林立翔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洋然自得地说出那些话，心下终于敞亮起来。
　　妈的，原来古芊菁不出席，是跟周映彤串通好故意摆的噱头啊！
　　心如拨快的弦，从共振，到自振起来。一种朦胧的感激渐渐罩上心头。隐约感到，自己正被人苦心推上注目的舞台，最大的功臣，却一脸人事不知地，隐藏在普通的公寓房里。
　　那一刻，林立翔从未如此想见古芊菁。他想让她看到，自己在宣传会上周全的回答，得体的微笑，机智的应变，以及最后放声高歌，使整场宣传会圆满落幕。他想在她面前直起腰，让她承认他骨子里也有与生俱来的高贵素质。而推开门，看到那头熟悉的绿发轻轻晃动在沙发间，大小姐翘着腿修指甲，居然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回来了？”古芊菁撩了撩眼皮，继续修甲工程。
　　“看了直播没？”他咬了咬牙，鼓起勇气。
　　“没。”
　　“为什么？”
　　“多看电视容易黑眼圈。”
　　林立翔狠狠敲了一下大腿，一声不吭地回房。身后古芊菁不禁露出促狭的笑。
　　呆子，宣传会上，没我伴奏，你的歌可真不咋地。

　　“林先生，刚出专辑的感觉如何呀？”方若绮从莫筱筠肩后露出一张笑脸，林立翔的心顿时绽放开，被古芊菁无视的郁闷霎时云开雾散。
　　莫筱筠低着头，端上菜正欲走，被方若绮一把拉住：“筱筠，你刚才不是还说，要一起祝贺林立翔星途开亮么？”
　　其实莫筱筠不曾说过这样的话。那日EAMI送饭回来，见筱筠闷闷不乐，绝口不提林立翔三字，凭一贯的聪明，大致也猜出这事儿跟古芊菁脱不了干系，不由得心下更怨了她几分。
　　是不是所有的大小姐，都如女王蜂一样，引得工蜂们围着团团转？是不是所有浪漫爱情剧里，看似不声不响不言语的小角色，永远得不到心仪的人？方若绮觉得不公平，倘若自己跟古芊菁一般出生在电影世家，多演了几年电影，自然也可以跟王瑞恩从本质上沟通电影内核。
　　第三次当着王瑞恩的面，上了黎华的车，方若绮想，如果王瑞恩出声叫住她，她一定下车。偏生王导的注意力又被路过的古芊菁抓住，跟她讨论戏去了。
　　莫筱筠轻轻挣脱开她，小声说：“若绮，别闹了。”
　　方若绮心里有点内疚，如果不是自己多事提出送饭，莫筱筠的情绪断不会如此低落。她知道，筱筠是个非常内向的人，能主动送饭，不知鼓了多大勇气。有一次，她问若绮：“我是不是不够漂亮，为什么从小到大男生都不曾注意过我？”
　　方若绮细细打量她，莫筱筠怎么也不能说不漂亮，虽不至演艺圈诸女个个貌若天仙，风华烂漫，却也明眸皓齿，秀丽多姿。只是，她整个影子，都似一个可有可无的道具，放在那里不妨害环境而已。
　　十几岁的时候方若绮也曾经这样分析自己，清汤挂面的年纪，很少人能分别出真正意义上的美女。然而她方若绮敢说，敢做，敢闯。她敢跑到心仪的男生面前问人家数学题，敢穿着热裤在群男聚集的篮球场练习长跑，敢一身皮衣蹿到台上唱山歌，敢贸然闯进门卫森严的彩虹寻找一面之缘的王瑞恩。
　　心理学上说，人类很多最终决定都来自于无意识注意的影响。而无意识注意最重要的条件是，对象的与众不同。快速移动，或者骤然发出响声，或者绚丽夺目的色彩……方若绮就是一园子春色里那朵唯一敢跑来跑去的花。前几年打败园林众花无敌手，偏生今年，从天而降一朵，坐在女王椅上的牡丹花。
　　林立翔依然丝毫没有注意到莫筱筠，所有心思全部落在方若绮身上。
　　“方小姐，那天谢谢你了。”
　　“不客气，我只负责跑个腿而已。对了，再忙，也别忘了到民歌唱歌。”她纯无心机地眨眨眼，“现在的你，可是民歌的一大特色呢。”
　　被美女一夸，林立翔心花怒放，把这话理解为，他对于方若绮而言，是一大特色。

　　道具师垂头丧气地从王瑞恩办公室走出来，正遇上迎面而来的方若绮。
　　“怎么了？”就像化妆师说的，整个彩虹的人都是若绮的坚强后盾，对于后盾，自然该常常关心。
　　“哎……王导的要求太高了。”化妆师快要哭出来了，“我都快跑断了腿，都没找到让他满意的盒子。”
　　王瑞恩对于电影要求的严谨程度就好比曾经的古芊菁对于服装品牌的一丝不苟。方若绮叹了口气：“又是那个传说中的音乐宝盒？”
　　既是宝盒，自然不会像脑白金的礼品盒那么泛滥。王瑞恩这部讲述音乐的电影与EAMI合作，其中；剧情牵涉到一个可以穿越时空的音乐盒。
　　“本来王导对道具要求够高了，现在又跑来一个古芊菁，俨然副导演的架势，挑剔服装，质疑道具，不满背景……好容易找个盒子，王导勉强点头，她又刻薄话一堆，还真当自己是乔亚过来友情赞助的啊！”
　　古芊菁历来的口碑早就让彩虹上下所有人员不爽，偏生这女人经常忘记自己斤两，僭越本分挑剔他人。最可气的是，本来方若绮才是所有人眼里，合法的导演办公室常驻人口，现在却换做了古芊菁。
　　意味着就算群众公车上书投诉古小姐，王瑞恩也不会动摇对她的信任。
　　在这样一个战火一致的氛围中，方若绮反倒有点钦佩古芊菁“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泰山架势。比如，化妆师小妹怎么也化不好古小姐要求的妆容——若绮怀疑化妆师故意跟她过不去——古芊菁拿起笔刷，唰唰几下，一张完美标致的脸跃然镜中，正当所有人惊叹古芊菁的化妆水平时，大小姐冷冷一抬指，对化妆师说：“你明天不用来了。”
　　彩虹经理卫国强亲自出马才保住了化妆师的位置，女孩哭得梨花带泪，而古芊菁的理由是，一个连这么基本的妆容都不会化的化妆师，应该先去梦登丰洗美容布。面对大小姐的咄咄逼人，在场无不动容，从此没有人敢跟她对着干，却也没有人愿意给她好脸色。
　　方若绮想了很久，咬牙道：“我来想办法。”
　　第二天当一个精致漂亮的音乐盒放在王瑞恩桌上的时候，办公室似淡淡笼上了一层祥云。
　　他望了望古芊菁，好像这出戏的导演变成了她。古芊菁皱着眉头：“勉强了点，不过算是，最看得过去的吧。”
　　道具师横了她一眼，说：“勉强？这可是人家方若绮的祖传之宝！百余年前从欧洲流传下来的古董！”
　　古芊菁轻轻拨动那被时光侵蚀而略显黯淡的齿轮：“古董怎样？对这部戏没有意义的东西，即使青铜器也只算废品。”
　　这话传到方若绮耳里，她大度地挥挥手：“古小姐见过的珍宝多了去了，何必在她面前卖弄？还有，我叫你不用告诉王大哥的，就说是你千方百计借来的古董，在他面前立个功么。”
　　“方小姐诶，这个功我哪里敢抢？为了这部戏你连家传古董都拿出来了，帮我这么大忙，我抢功岂不是人神公愤？倒是那什么都不做的大小姐，只知挑剔，站着说话不腰疼！”
　　方若绮的笑从内心散发出来。
　　她当然知道道具师不会抢功，只不过故意这么一说，让对方更加感激自己。至于古董云云，说不心疼是骗人，但只要能换回王瑞恩，实在不算贵重。其实她很早就想拿出来，可存心拖晚，拖到王瑞恩的片子迫在眉睫，火烧眉毛，这时候任何杯水都会被认做及时雨。
　　果然，收工时王瑞恩拦住了她。
　　“若绮，谢谢你……一起吃饭吧。”
　　“约了黎华跳舞，不好意思啦王大哥。”好轻快，轻快得就像女儿出门前对父亲的飞吻。
　　王瑞恩的神情黯淡下来，猛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在和黎华交往吗？”
　　方若绮心满意足地看着他铁青的脸上渐渐泛起怅惘的雾。
　　“没有呀，为什么这么说？”吃惊，无辜，好像受委屈的女儿对父亲说，爸爸，我怎么知道你的钱放在哪里？
　　“我，我只想提醒你，和黎华谈恋爱会很辛苦。既然你们没交往，那最好了。”
　　王瑞恩注视着她的眼睛，深褐色的瞳孔时而如馥郁的巧克力，时而如不可测的千年梧桐。不知不觉中，对她的琢磨成为他思考剧本外又一项本能任务。这个单纯可爱、天真无邪的姑娘，深深地激起了他的保护欲。